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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宁宾馆之最后的王公(72)

一只流浪的波斯猫走过她身边,一只黄眼睛,另一只蓝色。

……

……

明月定定看着修治的眼睛。

修治有一双诚实的温柔的眼睛,眉毛与睫毛都很浓密,眼列长,单眼皮,眼仁儿是纯粹的黑,相书上说,眼仁儿越黑的人心眼就越好。她于是知道,他有时会突然显现的那孩子般的纯真和憨态都是源于这双漂亮的,会让人心软的眼睛。

“我怎么知道呢。”他说“女孩子之间的事情都是我们看不懂的秘密。像在家里一样,桔和樱总是这样跟我打哑谜呢。”他将沏好的茶给她,明月接过来,他把她耳朵旁边一缕头发拨到后面去。

她饮了一口茶:“很香。”

“我妈妈做得更好。”他说“之前跟小桔去家里的时候,尝过了吗?”

她摇了摇头。

“跟我回去,我让妈妈给你做。她很在行,是村子里面的茶道老师。你要是愿意,妈妈也会愿意教你的……

“嗯。”

“对了,明天晚上小林先生请我们二人去他府上用晚餐。你愿意跟我去吗?”

明月没有应承,抬头看看修治:“上次没说完呢。你的工作进展怎么样了?何时建成?”

他进了一口茶,心想哦她又来问他这个问题了,比起他们的未来,显然明月更为关心的是他眼下的工作,是谁给了她这样的提示?又是刚刚离开的南一吗?”

他老实回答:“一切的进展还算顺利。主体工程希望能在十个月之后完成。”

明月低头想想:“你做的事情与小林元哉是什么关系?”

他把茶杯放下,伸手搂住她肩膀,低头轻轻亲吻她额头,“我来奉天之前,总跟自己说,较抓住良机,做一辈子都值得夸耀的大事情。现在一切都很顺利,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我要建一座楼,留在这个城市里,哪怕一百年之后,她也不会过时,不会被淘汰掉。小林对我来说,他是一个提供机会的人。当前的工程,有很大一部分有军方参与牵线募资。仅此而已。”

修治低头看看明月,“佩戴着战刀和枪的人,让人不喜欢。你不愿意再去他家里,是吗?”

“嗯。”

他宽容地笑笑:“那也没关系。我自己去。你就留在家里。”

修治心想明月不去小林那里也好,自己正好有事情要跟小林商量。

……

……

第二天傍晚时分,修治早早地就到了小林元哉的宅砥。小林这一日没有去上班。穿着家居的和服正在给孩子们编织斗笠。他手上一边忙活一边对修治说:“这是我家里的老传统了,中秋之前用干爽的芦苇编织斗笠,冬天下雪和春夏下雨都可以用。修治君家里也这样吗?”

“父亲不做,都是母亲做的。”修治道。

小林笑起来:“你看我这个男人啊,修治君请千万不要笑话,实在是内人今天忙着她的事情,孩子们等了很久又着急,所以我才上阵的。

夫人在忙些什么呢?”

“她喜欢做手工,最近迷上了十字绣。刚刚做成了两幅图,这不是今天请了师傅来给装裱嘛。你稍等等,我让她把作品拿出来,请修治君看看。

小林让仆人去请夫人把她十字绣的作品拿来请东君观看,没过一会儿,小林和子便从后宅出来了,她与修治已见过几面,颇为熟稔,手上拿了自己的作品请修治看:“那,修治君,都是用心做的,这副是《神奈川冲浪里图》,这副是桃太郎大神,你来看看我的手工怎么样。”

修治看画之前,留意到有一人跟着小林和子从后面出来,此时等在拉门外面,这人身上穿的是玄黑色中式衣裤,头微低着,脸看不清。

修治收回眼光,仔细看了和子夫人的作品,点头赞道:“手法细腻精致,惟妙惟肖。”

小林道:“啊修治君千万不要这样赞扬她呀,之后不知道得有多得意。”

和子不以为意:“修治君是说实话的人,你要是觉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今天恰好装裱的师傅来了,带了三种雕刻框子的图案,修治君帮我看看吧。”和子说完,便用中国话唤在拉们外面等候的那人,“师傅请进来,我的丈夫和朋友要帮我看看你的画框。”

话说应声进来的正是顶了装裱师傅的徒弟之名,混进小林府的谭芳。

他见到小林和子还有她手上的宝石戒指,已经断定正是他兄弟们从奉天银行里夺来的那个,正欲再寻线索,却被小林和子带到宅院前面来。此时小林和子让他进去说话,谭芳依言进门,猛一抬头,却与修治四目相对!

谭芳心想,这不正是年初时,在警局里不肯指认自己,救他一命的那个日本人!

回头再看和子的丈夫小林:这张脸他也是见过的,他跟一班兄弟打劫了奉天银行之后,他独自一人为了南一去山货行自投罗网之前,兄弟们各自找地隐藏的时候,他曾发现了他们,为何又迟迟不肯动手?那天他终于甩掉了“尾巴”,反其道追踪这条“尾巴”的时候,看到他在一辆黑色的车子前停住,车子上下来一个人……正是眼前和子的丈夫小林元哉!

说时迟那时快,所谓的回忆与思考几乎是在一个闪电的瞬间袭进了谭芳的脑袋,一切整理得清晰明白了:日本人早就先于军阀麾下的军警而下手追踪打劫银行的土匪们,几乎就是在他们作案以后,日本人对他们的行踪安排摸得一清二楚,之后忽然发动了进攻,将他们一网打尽!

兄弟们的惨死形状历历在目,谭芳只觉得在那一瞬间,血热得都要从喉咙里面喷出来了,他锋利的弯刀就夹在腰间,和子正把他带来的镌花裱框的图慢慢打开,谭芳右手一挥,弯刀在握,他大吼一声:“你还我兄弟命来!”伸手就向小林元哉的头上砍去!

第七十四章

话说弯刀眼看朝小林元哉的头就要劈下来的时候,他被身边的修治狠狠地推了一把,小林身子一歪,撞在旁边的圆桌上,他在一刹那间躲过致命一击,刀刃劈在他肩膀上,小林“啊呀”一声大叫,肩头顿时鲜血喷涌。

谭芳一击不中,已经红了眼睛,此时浑身热血沸腾,视死如归。他收刀回手,扑身上前,一手捉住小林的领子,举刀就要再砍下来,已经身负重伤的小林用了死劲双手顶住谭芳持刀的手腕,两人有瞬间的僵持。谭芳松开小林的领子,被他格住的手上五指一松,弯刀落在另一手上,照着小林的喉咙平推过来,身后女人的惊叫祝了他的兴,想到今日能够大仇得报,血债终结,已经得偿所愿,无比快哉,自己的安危性命早已抛在了脑后!

仿佛只差手指头那么宽的距离。

他听见“啪”的一声。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什么东西破空而出,直入他后背,也不觉得疼痛,可是似乎汹涌澎湃着的血液就在一瞬间散了型,钢铁一般坚硬的肌肉和骨头被人抽了筋。谭芳的眼睛仍然狠狠地盯着大惊失色满脸是血的小林,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形状……向前横推,要跟他索命,要向他报仇……可是这条好汉觉得自己怎么也用不上劲儿。他的手还要往前送,刀刃子眼看就要切向小林那吓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的脖子上了,小林自己仿佛也感觉到了冷风阵阵,心想我命今日休矣,就此绝望地闭上眼睛。

又是“啪”的一声,接下来又是两声。

谭芳松了手,弯刀落在地上,整个人忽然坍塌,仰面倒地。

这个浑身是胆,武艺超群的土匪从前爱玩一个吓唬人的把戏。被仇家逼急了的时候,他会把刀子给对方,恶狠狠地说,爷爷让你刺两刀,我死了算我自己的,我若不死,咱们之间有多大的仇也就一笔勾销。仇家信了。使刀子刺他,都是要害,胸膛腹部。可这人事后总想没事儿人一样精神活奋,骑上马就走了。人们传说他还会妖术。其实哪里有什么妖术,刀子实实在在捅进皮肉里面,趁血没流干,人还活命的时候快走,能走多远走多远,能活多久活多久……他就是这样,屡屡脱险。一条命在乱世,活着也无非是场赌局而已。

他还没死,还有口气。

眼前有一人。从雪堆里面拔她出来,处心积虑地去山货行跟他打打嘴仗,好好的一个女孩儿被他牵连还蹲过局子。他答应她要把一个朋友给救出来,可眼下来看,他恐怕是做不到了……

这年轻人没有能够延续他之前的幸运,他此番的对手没用刀子捅他,用的是枪。第一下便从后面打在了心脏上。

谭芳吐了最后一口气。心怀不甘地死去。

射杀他的是曾经因为汪明月的请求而凭空救他一命的日本人修治。

他从后面上来,确定此人已死,再没活气。

他没有去搀扶负伤的狼狈不堪的小林,只是严肃地冷酷地说道:“小林君,你欠我一次了。”

人做好事积德,还是做坏事害人,每个人看的角度都不一样,在不同的人不同的标准下,会有大相径庭的判断的结果。

你以为我阴险凶狠,我认为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我觉得你小人进谗,你却相信你只是说了的话而已。

东修治杀死谭芳,事后没有半点的郁闷或者不安,吃饭睡觉谈话或在工地加班加点的工作都一切如常。他在朝着谭芳开枪之前,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他要是不杀死谭芳,他就会要了小林的命。所以他东修治所做的,就是在适当的时刻,果断地判断并行动,救下了一个合作者的性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