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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见(87)

作者: 一零九六 阅读记录

蒋攸宁听出她的在乎,问:“这次升职对你有多重要。”

“很重要。”

年纪越大,所能争取的东西就越有限。

她想起新员工见面会上,入职的新记者比她整整小了一轮,她看着他们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样子,就想起当年的自己。那时的她远没有他们那样优秀,说话时声音放在喉咙里一点点挤,以至于她一直觉得能进这间杂志社,是在校成绩的背书再加老天给的运气。

“我在风相工作这么多年,不说数一数二,至少能拍着胸脯说对得起他付给我的每一份工资,采编部主任这个位置虽然和总部的有差距,但在华东地区也有拍板的权利,名声和待遇都还不错。另外,我这几年还能再拼一拼,过了四十岁,体力会跟不上,到时被动调离一线,就有心理落差,所以我一求认可,二求自保,无论如何都要去争一争。”

她说完看他:“我的野心是不是挺大。”

“这是上进心。”

“那你喜欢上进心强的女人吗?”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你有,我就很喜欢。”

于燕被他哄得眉开眼笑,但一提及吴桐和陈越的那些话,又渐渐冷静。蒋攸宁听完,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又没道理:“如果你们领导有这样的考量,为什么不早早提拔一批男记者?”

“当然提拔了,但因为最前面的一批有的被擢升到总部,有的已经跳槽,而我和刘仁美坚持到现在,可能也是因为我们没有结婚生子,而且和男人一样拼命的缘故。”

她忽然问:“要是领导考虑到我以后要请长假,不给我这个机会怎么办?”

蒋攸宁认真地思考了会儿:“领导是要尽可能地为公司谋求利益,但他们更应该知道,一个靠员工自我牺牲维持的公司,不可能做得长久。你有感觉到公司对女员工的不尊重吗?”

“那倒没有,我们女员工不少,只是女领导不多。我甚至分不清是她们被刻意阻止,还是知难而退主动回归家庭。”于燕轻叹,“其实,如果女性的能力真的高出周围的男性一大截,那根本不存在偏见,因为即使她短暂地把重心移开,给公司带来的价值也远比其他人多,但大多数时候,男女的水平差距很小,领导才更愿意选工作时间稳定的,成本小的男性,而一旦男人多了,圈子固定,他们就会制定适合他们的规则,女性就更难进入。”

她停顿了会儿,问他:“你们科室里的女医生请产假,你们的任务也会更重,对吗?”

“对。”

“所以你们也会控制女医生的人数。”

“……会。”

“这就是不公平的。”于燕愤愤,“如果男女在休假上保持一致,情况就会好很多。”

蒋攸宁想,他明明是要弄清楚她的不开心,却不知怎么又转到了对公平的讨论,他想顺着她的话说,可又忍不住反驳:“同休产假是不现实的。”

“为什么?难道你们不想?”

“怎么会,谁都想带薪休假。但这样一来,无论是谁,产假一休就是三个月或半年,企业用人成本增加,会更倾向于聘用单身或是已婚已育的男女,青壮年的劳动力反而不容易找到工作。”

“那可以由国家发放生育补贴,或是给企业奖励以减轻负担。”

“但问题是社会的财富还不足以支撑一家三口半年的支出,只要社会保障不到位,就算要企业牺牲,到头来还是会报复到个人身上。”

“那社会财富积累到什么程度才够?”

“我不清楚。”他没有具体研究过这些,只听过科室里的同事一面抱怨不能回家陪老婆,一面又鼓励自己多赚奶粉钱。

其实如果能带薪休假,谁不想呢?身体允许,自己乐意,再加不用担心收入,那生育也不会成为难题,母婴市场教育市场会蓬勃发展,社会内需被拉动,各行各业进入良性循环……但问题的关键,就是钱从哪来?

如果下一代的幸福要靠上一代的牺牲,而上一代已经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甚至不愿有下一代,那幸福又从何谈起?

于燕看他陷入思索的神情,猜测他或许跟自己想的是同样的事:“仅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很难改变现状,对吗?”

“个例放到群体中的确不值一提,但它依旧有质疑和建议的权利。”

“有用吗?”

“有。当不只我们在关注某件事或某个现状时,力量就会被汇聚。一个人的思考或许没有结果,但如果它能引起部分人的思考,它就是有价值的。”

“你说的像是我们媒体要干的活。”

“媒体也是群体的一部分。”

于燕发现她很喜欢和他讨论这些空话,哪怕问题并没有被解决,但在讨论中,她感受到了交锋和纾解:“蒋攸宁,那我们谈完别人,接着来谈谈自己。如果我最后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因为其他不公平而我无法改变的因素,没有达到职业目标……你会接受失败的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