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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见(18)

作者: 一零九六 阅读记录

“你觉不觉得她还瞒着你一些事?”陈越对她一贯不客气,“你这次比之前急躁了点。因为你的同情心泛滥,你对她个人遭遇的情感态度盖过了对事件本身的关注,以致判断出现偏差,也造成了无谓的损失。”

于燕反驳:“你只见了她一面,不要说得你比我更了解她一样。”

“但你不能否认,人的身体比语言诚实得多。”

“……你又有何高见?”

陈越摸了摸相机包:“她爱她儿子比爱女儿要深。”

“不要对农村妇女有偏见。”

“你看,你说出这种话,就说明对农村妇女有偏见的是你。”陈越用小拇指把散开的发丝勾到耳后,正色道,“我不是说她不爱她女儿,但是,提到儿子时,她眼里是有光的,那种光会让你觉得她是一个无奈而深情的母亲,即使目前困窘,但她还是想看到他长大成人、生儿育女……那是她的希望和动力,你能理解吗?”

“理解。”于燕点头,“但你不知道,李国生去世时,她听见女儿从MICU出来时,眼里也是有光的。”

“……你确定你的眼睛有我的相机镜头敏锐?”

“不确定,但我想,人在遭受巨大打击时,任何一个好消息都会是她的救命稻草。”于燕喝了口餐馆里附赠的白开水,“情绪都是会衰退的,悲伤和快乐一样,时间久了也会让人疲惫。”

她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对于张梅来说,如果她的悲伤在李国生去世时到达了顶峰,那么,经过短暂的平复,她的悲伤已经转换为独自苦撑的无奈,“无论她更爱谁,只要有理由让她坚强地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对她而言都是幸运。”

陈越不认可:“如果以后比眼下更难,逼着自己面对只会增加更多的不幸。”

“……我以为你是坚定的乐天派。”

“我是,但我不能只做乐天派。”他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这件事,“一个遭遇打击的寡妇固然能激起读者的同情心,但这个寡妇儿女双全,老家有房,进一步可以改嫁开启新生活,退一步可以种田打工平稳度日,你觉得她身上的人物张力是你想要的吗?”

“……”

陈越以为她的沉默代表了权衡,却听她说:“我会忠实地记录。”

“你还要坚持写她?”陈越不明白,“那你刚才在纠结什么?”

“我在想短时间内了解一个人得有多难。”

张梅身上有很多凑巧的悲剧色彩,而这些色彩又有相当现实的考量,这让她少了朴素和怯懦,变得鲜活而更具争议性。于燕觉得有必要修改一下行文的重心:求医和丧偶是张梅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但不会是终点。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先是一个家庭的联系纽带,再是母亲,再是妻子,最后才是她自己。

陈越习惯了她这种令人费解的固执:“算了,今天交完差,你付我薪水,咱们两清,我也不必讨你嫌。”

于燕笑:“我哪里嫌你了。”

“不嫌你只请我吃十块一碗的拉面?”

“我可以给你加份牛肉,前提是你不减肥。”

“那我只要牛肉,不要拉面。碳水更容易发胖。”

“是吗?”

“这是常识,大姐。你对减肥的一无所知让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我当然是,倒是你,让我怀疑是该叫你弟弟还是妹妹。”

“喂。”陈越警告,“孩子叫错我可以不计较,要是你也对我的阳刚之气视而不见,我会忍不住在你面前展示我的男性魅力。”

“……”

陈越忽然挑了挑眉:“说真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你有没有一瞬间被我……”

“没有。”

“这不正常。”

“很正常,大姐不喜欢比自己小的。”

“我就比你小一岁,何况我这么帅!”

“大姐见过比你帅的。”

“……”陈越受伤,再加了份牛肉,闷声开吃。于燕吃完则打包了两份拉面,又去超市买了些面包回医院。

她对张梅没有帮扶的义务,张梅亦不必对她言无不尽。她们的相遇是巧合,相熟却是她单方面的主动。

于燕想,她只是在为自己的主动负责。

陶钟结束下午查房,回到办公室,蒋攸宁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家里有床不睡,回医院睡?”

蒋攸宁:“感染科来了个病人,病情比较复杂,安排了临时会诊。”

“候场?”

“结束了,所以眯会儿。”

陶钟接水润嗓子:“可以啊师兄,代表科室出战,辛苦辛苦。”

“少来。”蒋攸宁笑哼,“忙的人一多,就得闲人顶上。”

“所以你看,这就是你住在医院附近的好处。”陶钟每天通勤时间有一个多小时,他摇头叹气,“你随叫随到还不能计较加班费,我紧赶慢赶还得被扣加油钱……但又怎么样呢?只要再熬二三十年,你我都有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