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手记(11)
至于何时开始对那些楼中小姐公子起悲怜之意,她倒是不记得了,不过是自此有了远离之意。
她并非见不得,无非是骗自己。
她还记着自己在花楼中和方焰叮嘱几句便匆匆离去,谁料回了山门之时却得知小师弟已身奔上花宫而去。
此间非是伤心地,不过遗憾而已。
小公子见她并无愠意,便道,常听人说,楼里的花魁或许自仙家来,那些公子也可能仙家出身,总叫人想去一睹神采。
方玄也不出声,只听这烂漫的小公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
面上沉静如水,不见欢喜,也不见怜意。赫然是又沉进了自个儿的思绪里。
11.
就着一碗面条,方玄吃得欢快。贾小公子到底是没有正经接触过几个修道人,只觉她对吃有些执著。
那些勾栏戏院里唱的都是露水鲜花,没有什么正经食物。辟谷一开,自此便没了人间味道。
旁人见了方玄,抛开她的身姿,或也觉着和走镖的武人无二。
方玄幼时饿过肚子,又不曾辟谷,自然对吃的衷爱些。
她自认并无道心,下山已逾六年,对吃的越发毫不遮掩。
虽然如此,贾烟依旧瞧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热爱的,大抵真的只爱“吃”了。她似乎对所食何物不甚在意,独爱“吃”这一字。
不知道是不是方玄实在太像一个刚入道门的野丫头,引得贾小公子问她:阿玄,你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听起来仿如要替她寻见家人。
如方玄这般的人,大抵是家破人亡,单凭自身难以为继,是故投身道门。
试问这天下求道人,当初有几位是要真心问道的?不过是以身相寄,求得一时性命。至于后来如何诚心向道,或许便是所谓因缘造化。至于求长生,求驻颜,也皆在求道之中。
想来是小公子自温柔罐中长大,还不曾见识过什么颠沛流离,自然也不知其中滋味。
方玄将碗中肉汤饮尽,掀起眸子,看着眼前这个如玉人物。
当真是个娇公子。
心底也说不清是怜爱还是怜惜,只觉如今这个明媚可爱的小公子当得几分爱护。至于成长,那是他自己该去锤炼的事物。
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她如是说。
心里眼里便是一阵怜意。
方焰如今虽已入魔,却不妨碍她心中怜爱那时同她一道的小孩儿。
他们淋过雨,露过野,涉过溪,爬过山。逃过人牙子,乞过碗里食。躲过野狼,退过蛇虫。
她大多的过命之交都付与了那个孩子,反倒是后来的师兄弟之间感觉泛泛,或许只因那时已有傍身之物,便当这些都是寻常之事。
自然,方玄心知是她偏爱。
那时小孩儿对着一叶清水也会开怀,他会笑着将它饮下。他那时虽身披碎布,脚着芒履,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是澄澈。
她爱怜那个孩子。
自然也痛恨那个堕魔的方焰。
只是那恨意早已麻了,如今便也找不出什么心情。
方玄便想着,如此甚好,两人听闻对方死讯时,大抵没有什么痛意。
贾小公子在那头说,阿玄,这次下山来,怎地不去寻你弟弟?
他抬起手来支着下巴,一片烂漫。
见你模样,想必感情甚笃。
师姐行记
12.
家事并不足为外人道,更何况还是这相识不过一日的小公子。
方玄见他如此,也不忍坏他幻想。
虽则已是深夜,熙攘人流不断,街上彩灯通明,有如一座不夜城。
方玄在那苦寒荒地里待了六年,自是没瞧见这么张扬热闹的景象,便是每逢年节时和店主他们一同逛过的花灯也没有这里这般巧丽奇特、光彩夺目。这里如此大开大合,实在有几分摄人心魄。
小公子巴巴地等着方玄开口多说一些自己的事情,却只见她抿嘴一笑,就要起身,不禁有些失望。
要回去了么?
他坐直了身子,一改刚才的惫懒姿态。
时候不早了……
方玄说着就见小公子一副还没尽兴的样子,思及今晚两人不过是走马观花乱看一阵,想来贾烟想去摸摸玩玩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没见过多少,于是改口,登时小公子的脸上就放出了光彩来。
旁桌上坐了一个人,细问了些东西,接着朗声要了碗面。
小二赔了声笑,只叫来人稍作等待,便到后厨报菜去了。
方玄也早被旁桌的声音吸引,早早地看了过去。
那是她八师妹。
只见她八师妹一身褐衣,一头秀发也结成一团扎在脑后,刚把身上的斗笠取下来放在一边,正是一副远足行客的姿态,哪里还有在山上时水灵灵的样子。
她八师妹这时也正巧抬眸看了过来,露出意外之色,一时惊喜,停了手中动作,站起身,唤她:六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