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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来妆(2)

一个年纪大些的青衣婢女掀帘而入,眼神一扫,不轻不重说了一句。

在窗下头对头绣帕子的两个小婢女吐吐舌头,同声应道:“是,白芙姐姐。”

白芙手里捧着一个填漆茶盘,茶盘上放着一个小巧的白瓷碗,许融躺在枕上,不着痕迹地动了动,眼神勾过去——今天是什么?银耳莲子羹,还是冰糖雪梨汤?

她都可以。

“姑娘,庄子上送了两筐新摘的倭瓜来,南嫂子切了一个,见嫩嫩的,就给姑娘做了甜羹,姑娘这会儿可有胃口尝尝?”白芙一边走过来,一边含笑问。

许融虚弱地点了点头:“你说得这么好,那就尝尝吧。”

白芙高兴起来,脚步都轻快了,窗下的小婢女抱了个大迎枕过来,把许融扶起,又把迎枕往她身后塞去。

小婢女才十三四的年纪,做起服侍人的差事不那么利落,白芙看得连连皱眉,道:“轻些,轻些,姑娘还病着,经得住你这么拉扯?”

小婢女被她一说,惶惶的,回身从帐子里出来时,绑在环髻上的发带不知怎么和悬在帐边的流苏挂饰缠到了一处,她动不了,惊得“啊”了一声:“谁拽我?”

许融忍不住笑了,伸手缓缓替她解开,小婢女才反应过来,脸红红地退了出去。

白芙摇头,也没忍住笑意:“这笨丫头。”

说完把甜羹奉上。

南嫂子最擅做小食甜汤,许融一接过来就闻到那甜蜜的香气,她不动声色,一勺一勺地把一小碗都吃尽了。

白芙拿回空碗时,笑眯眯的:“姑娘这两日胃口都好,可见快大安了,太太和侯爷知道,一定放心不少。”

许融“嗯”了一声,摸了摸额角。

她撞的这个窟窿结了痂,这两天疼里带了点痒,她时不时下意识要去摸一下。白芙看在眼里,笑容不由淡去,又撑着扬起嘴角来,安慰道:“姑娘别担心,京里好大夫多呢,又不只杨太医一个。侯爷这几日都在外面找寻,一定能寻着神医,将姑娘的伤完全治好。”

杨太医就是先前给许融治伤的大夫,正经在太医院有八品官职的那种,他含蓄地下过诊断——“贵府千金额上的这处伤口,若想一点痕迹不留,恐怕是难。”

至于“侯爷”,则是许融之弟许华章,许家也是公侯门第,许华章今年刚满十五岁,因为父亲早逝,已经承袭为这一代的吉安侯。

许融往自己枕边摸了摸,摸了个空,就向白芙伸手:“我的镜子呢?”

白芙迟疑,见许融的手不肯收回,片刻后,只好转身去墙角的黄花梨立柜里把一面小靶镜拿出来,面露无奈道:“姑娘,这阵子别总看了——以后一定会好的。”

她以为许融担心伤处才要一直看,怕她看了心情不好。

殊不知许融把镜子拿到手里,需要先往下压一压嘴角,才好举起来,放眼往镜中望去。

打磨得正好的铜镜,清晰度不输玻璃镜多少,里面映出的面庞熟悉又陌生。

陌生在快十年没见过了。

熟悉在她十七八岁时,差不多就是这张脸,相似度接近九成。

这是一张多么青春的脸啊!

眼神亮亮的,脸颊鼓鼓的,皮肤雪白细腻,没有一个粗大毛孔,连鼻尖都挺秀光洁,不害臊地说,清纯得许融眼都舍不得眨。

她本人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除学习外要打两份工,家教一份,学校提供的食堂小工一份。虽然国家政策好,助学贷款其实可以覆盖掉她的绝大部分花销,但作为福利院长大的孤儿,不安感让她无法停下对金钱的追逐,在这种高强度日复一日的透支里,少女时期飞一般就过去了。

她在当时对这个时期没什么认知,也不喜欢,因为太无助也太弱小,而毕业以后作为一个成人所要承担的责任山一般矗立在前方。

一直到穿来之前,她终于攒够首付在工作的新一线城市买了一个八十平米的期房,时刻绷紧的那根弦才终于放松了点。

她要有家了。

然后——

她就倒下了,穿了。

奋斗多少年,转眼一场空,从头到脚的疲惫感压得她穿了十天,就在床上躺了十天,日常除了吃就是睡,好似一条腌得十分到位的咸鱼。

唯一聊以自/慰的,就是这张重返青春的脸。

再大牌的粉妆也不能逆转时光,真的少女才无所畏惧。

至于额头上的小小伤疤算得了什么,就是消不了,许融也不在意,白璧微瑕,那也是块白璧嘛。

十八岁,她整个人就像是春天枝头新发的嫩柳,脸颊淡淡的粉,则又像初夏池塘的小荷尖尖,再看眉眼,如深秋里的远山,笼烟萦雾,自带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