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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来妆(141)

许融听见萧信应声:“回殿下,是。”

很简短利落,是他一贯的语声。

“几岁开始读书?”

“八岁。”

“那也是十年寒窗了。”太子笑道,“你生在这样的人家,能不耽溺于富贵,殊为难得。”

萧信沉默了一下:“学生不敢当殿下此语。十年里,学生荒废了八年。”

太子:“……”

隔着屏风,许融都感觉到他好像惊得呆住。

罗雁风两只眼睛也瞪得圆溜溜地看过来。

许融淡定向她点头。

这瞒不了人的,萧信从前就是没用功,苏先生初见面给他下的评语是“蒙童”,“十年寒窗”这个人设,若是别人说的,当客套话认下来不要紧,出自太子之口,那一点也含糊不得。

没事时天下太平,对了景发作起来,一粒沙也能硌得人日夜合不上眼。

“二郎,”这略低一点的声音是萧伦的,他似提醒又似警告,“当着殿下,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是实话。”萧信冷硬道。

他其实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对萧伦的敌意,但在这个语境下,被掩盖得合理了——他就是这样拗,这样敢言,自身性情使然,那就说不上是对兄长不恭了。

太子于此时失笑,他惊异里带了一点兴趣,道:“哦?那你这个县案首是怎么中来的?”

萧信一板一眼地道:“学生后来用功了,又拜了一位好先生。”

“是长兴侯为你延请的?”

“不是,是内子。”

许融:“……”

她想扶额。

就——也不用这么实诚。

罗雁风捂着嘴巴小声道:“哇,许姐姐,你这么厉害的吗?”

许融无奈摇头,不好说什么。

她总不能冲出去纠正。

外间在片刻的无言静默之后,终于萧伦忍无可忍道:“二郎,苏先生是父亲寻访到的。”

萧信这次认得很快:“是。”

许融眉头松开,露出一点笑意。

苏先生是萧侯爷找到的,却是由她这个内子延请的,前后两句加起来的意思就是——萧侯爷知道有好先生,也不给萧信请。

本来萧信那一句还不会叫人多想,萧侯爷是武勋,不在乎文事也没什么,偏偏萧伦补了这一句,越描越黑,等于帮着萧伦把萧侯爷这个渣爹给捶实了。

许融发现她不用太担心萧信了,他不但能自保,还会坑人,时机抓得稳准狠,自己不沾一点身,却叫对方有苦说不出。

他那一个“是”又不是反驳萧伦,是认同,萧伦总不能说他不该认同他。

萧伦显然也反应过来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许融没再听见他说话,只听得见萧信与太子的对答。

“用功两年就够了?”太子语意里有一点玩味,“那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萧信这次的答话有一点含糊:“差不多吧。学生不敢当。”

两个回答对应两个问句,中规中矩的,但太子不知做了什么反应,之前说过话的那个内监含了笑,上前一步道:“二公子,殿下跟前回话可不兴这么含一半吐一半的,您也是大家子出身,应当知晓这个礼数呢。”

萧信终于道:“学生是去年定亲以后,才始闭门读书的。”

也就是说,这个“差不多”的意思不是太子说的两年,而是一年。

太子陡然朗笑出声。

“不愧是案首口声!”太子笑道,“孤原来小瞧了你。”

萧信躬了躬身:“学生惭愧,先生说了,学生根基太浅,如今虽然悔悟,别无他法,只有以勤补拙。学生因此在先生的教导和内子的督促下,昼夜不敢懈怠,一日掰作两日使,殿下先说两年,原也没有说错。”

太子忍不住又笑了:“你倒算得实在。”

许融:“……”

她笑不出来,是真的有点想出去捂住他的嘴了。

萧信这一段应答堪称教科书般的完美,又诚实,又谦逊,又不失少年案首该有的意气锋锐,顺道拐个弯还给太子圆了话。

老道得完全不是他在萧侯爷和萧夫人跟前的样子。

唯一的问题是,他为什么又要把她带上。

许融不得不意识到,她之前胡诌的话应该是叫他听见了,但他明知道那完全当不得真,却偏生出一股投桃报李就是要带她出场的执意。

——世上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藏的,爱、咳嗽和贫穷。

脑子里刚冒出这句不知从哪儿看来的语录,许融就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外间不知听没听见她这点动静,总之太子是注意到了萧信的二度提及,笑道:“看来你不但拜的先生好,家中也有内助之贤了。”

许融原来正要端起茶盅将喉间的痒意压下去,听闻这一句,不觉捏紧了盅身,心下隐隐有种恼人预感——没人和他说,他自己都要说,现在太子终于主动递了这个话音,那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