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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令秧(98)

令秧轻轻地打断他:“我糊涂了,怎么皇上的圣旨到了给咱们赏赐,反倒是我做错了不成?杨公公是谢先生在田地里发现的,莫说是朝廷的宦官,哪怕是个贩夫走卒,难道能见死不救?我没告诉你也是因着你去书院了不在家,你如何连点儿道理也不知道了呢。”

川少爷的脸慢慢地逼近了她的,那么清俊的面庞,也可以被激愤撕扯到狰狞的地步:“我忘了告诉夫人,休要再提那个谢舜珲。一个也算是读过圣贤书的男人,在这种时候给阉人帮忙,真是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颜面!这里究竟是唐家的地方还是谢家的地方?他自甘堕落也便罢了,牵累得所有人都知道是我的府上窝藏了那阉人,我如何回书院里去交待众人?”

“既是读过圣贤书的。”令秧的声音里毫无惧怕,“便该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谢先生当日如何待你不用再提了,单理论这件事情,皇上的赏赐都来了咱们家,这难道也是有错的?”

“妇人之见,跟你讲不清楚!”川少爷暴躁地挥了挥手,险些抽到令秧脸颊上,“看看天下读书人,哪个不骂阉党?即便是圣上也知道读书人跟阉人水火不容,即便是因为阉人得罪了圣上,也只是一时,子孙后世也会记得你做了读书人该做的事;即便圣上一时气急了砍了你的脑袋,过一阵子照样后悔给你立碑……你们这些见识短浅的妇人如何能懂得这个?靠着谄媚阉人换来这一星半点的小利,脏污的是我在外头的名节!你以为天底下只有寡妇才在乎名节么?”

“话虽如此说。”令秧觉得自己被伤害了,“赶明儿杨公公走的时候,你不照样地点头作揖,你敢当着他的面说一句‘阉人’么,以前还觉得谢先生说话离经叛道,现如今才知道……”

“休要再提他!”川少爷快要吼了起来,“我不会准他谢舜珲再踏入我家门半步!溦姐儿的婚事我明日便去退了,我不知道他究竟灌过什么迷魂汤给夫人,总之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你敢!”令秧真的被激怒了,可惜她委实不大会骂人。

“我如何不敢!”

“你毁了我女儿的婚事,老爷还在天上看着呢!”令秧混乱地喊道,头脑一阵发晕。

“老爷在天有灵必定恨不得溺死她。”川少爷突然间冷静了下来,“她是你和我的女儿,你打量老爷真的会不知道?”

这是令秧第一次从人嘴里听见这个,赤裸裸的真实,她脑袋里像是飞进了成百上千只蜜蜂,指尖也像是发麻了,在袖子底下冰冷地颤抖着,就连那只残臂此刻也像是又有了知觉。

她扬起手想打他,可就在此时,门开了——小如那丫头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拦着呢,是她把小如打发到厨房去的,她真是该死,她木然地望着门边脸色惨白的兰馨。川少爷立即换上了一副镇定的语气:“你跑来做什么,回房去。”

兰馨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她目不转睛地瞧着令秧,因为失了血色,一张脸倒益发显得粉雕玉砌。她微微一笑:“夫人别忧心,兰馨什么都没听见。兰馨不过是担心夫人这边有口角,所以才来看看的。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那天夜里,兰馨把自己吊死在了卧房的房梁上。她的丫鬟直到黎明时分才发现,她早已冰凉。

那日,杨琛的早饭比平时来得迟了些。令秧拎着食盒进来的时候,居然还宁静地一笑:“杨公公,不好意思,今日府里出了点子事情。”她发现他正用力地看着她,便安静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满脸的悲悯:“夫人这就太客气了,我知道府上出了大事。饶是这样还要劳烦夫人,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令秧已经把食盒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取下来,刚要去取第三层的时候,突然哭了。杨琛就静静站在桌子的另一头,等了好久,不理会所有的饭菜都已冷透,看着她哭。

令秧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哭过了。

第十二章

兰馨的“七七”过完以后,川少爷便离开了家。

走的时候头也没回。兰馨在世的时候,特别是最后几年,他从未正眼看过她,所以出殡的时候,便有人议论纷纷,奇怪为何川少爷哭得如此肝肠寸断——兰馨的娘家人,原打算兴师问罪的——他们不相信兰馨只是因为一点口角才一时想不开的,可后来硬是被川少爷心魂俱裂的眼泪浇熄了所有的气焰。再加上蕙娘把丧事料理得风光隆重,对娘家来吊丧的一众主仆都照顾得非常周到,后来,兰馨的哥哥便也长叹一声,叹息自己妹子秉性素来刚烈,再加上这么多年未能诞下一男半女,常年心思郁结,脸上一时挂不住做了傻事也是有的。三姑娘却因为身孕,没来兰馨的葬礼。其实令秧知道,三姑娘和兰馨不同,她心里最清楚不过,什么才是要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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