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南方有令秧(64)

令秧的脸像是被自己的笑容融化了那样,张开手臂道:“当归过来呀。”嘴里虽然说着:“你一个哥儿,跟姑娘家抢玩意儿,害臊不害臊?”却是一把把当归揽在怀里,还顺便捏了捏当归尖尖的鼻头。问道:“吃点心不?”溦姐儿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上,漆黑的眸子注视了一会儿令秧,便又把眼光移开了。蕙娘看在眼里,只好对溦姐儿笑道:“不就是风车么,蕙姨娘让人再给你做好的。你喜欢什么颜色只管告诉我……”“依我看。”令秧依旧搂着当归,表情淡淡的,“风车也没什么好玩的,一个女儿家,整日为了追着风四处疯跑着,终究也不像个样子。”溦姐儿脸上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只是静静地往蕙娘身边靠近了些。蕙娘长叹一声道:“就由着她玩儿一阵子吧。”说着伸手抚弄着溦姐儿头上cha着的一朵小花,“眼看着就该缠脚了,横竖也不剩下多少日子能这样跑一跑。”令秧笑道:“你就总是纵着她。”眼睛也不再瞧着溦姐儿了。

府里的人谁都看得出,夫人不怎么喜欢溦姐儿——虽然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ròu,可到底比不上当归,老爷留下的唯一的血脉。蕙娘虽说知道个中缘由,心里却也难免觉得令秧有些过分,可是这话是不能明着说出来的,她只好尽力地疼爱溦姐儿,让府里的人都看着,有她在保护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侯武和紫藤完婚那天,唐家大宅里倒也是热闹。

婚事都还在其次,众人现在都晓得了,从此以后他们便有了新的总管夫妻。旧日的管家娘子从此正式卸任,被府里养起来等着终老,仪式上,拜完了天地,这二人都没有高堂在身边,因此,拜的就是原先的管家夫妇——老管家被人抬了出来,左右搀扶着架在椅子上,受了这一拜。

其实在婚礼前一天,侯武和紫藤二人已分别来拜过了各房的主子。侯武深深叩首的时候令秧道:“起来吧。从今以后就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咱们府里虽然是没有老爷,可是越是这样,大小事情的规矩方圆越不能给人留下话柄儿。从此以后,很多事情就交给你和紫藤了。你可知道,在咱们家,最看重的是什么?”侯武垂手侍立着,听到问题立刻惶恐地抬起头来,满脸都是老实人才有的那种不善言辞的窘迫——也并不是装出来的,他的确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令秧笑了,笑意里全是宽容,这让侯武依稀想起多年前的那位夫人——可是她们终究不同,令秧无论如何,都无法假装自己像是一个“母亲”。她缓缓地叹气道:“这个宅子里,我最在意的,便是这一屋子女人的cao守和名节。或者我讲得再明白些,这一屋子女人的cao守和名节,绝不能在别人嘴里被玷污了。咱们家——账房上每年收多少银子又花多少,有没有亏空能不能盈余,什么差事用什么人又罢免什么人,我通通不管,我不识数目字,也不想费这个力气;可若是咱们家里传出来什么不好听的话不名誉的事情——那就是我的事情了。你可明白?”

侯武连声答应着,心里却想起很多年前一个晨曦微露的清晨。那似乎是个初夏,不记得是族里唱大戏还是过端午了,他吃多了酒,强撑着帮川少爷把马牵进马厩去,头晕沉沉的,觉得那匹马的眼睛好像飞满了四周,他的身体模糊感觉到了一堆松软的稻糙,倒头便将自己砸进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一时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耳边却听见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女人说:“谢先生,我怕是等不了那么久了。若有一日实在不得已,只能自己了断。就怕那时候没工夫跟谢先生辞行,先生的恩德我只能来世再报……”他听出来那是谁的声音,正因为如此,才吓得丢了魂。然后男人的声音道:“夫人遇到了什么难处吧?不过谢某只劝夫人……”往下的话他便听得不甚明了了,只是那句“谢某”让他知道了对话的人是谁。他恨不能把自己的身子埋进稻糙堆里,脊背上的冰凉倒是醒了酒。

他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个。其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这件事的意义——只是他知道,这个记忆必然要留着,日后总归有用。

他自然不会知道,当他退出令秧房里的时候,他脊背上印着小如含怨的眼睛。小如得知这场婚事定下来之后,在后半夜偷偷地哭了很久。不过小如知道,这念头早就被夫人掐断了,或许本来就不该有的。小如不是个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天亮以后,她便好了,又欢天喜地地跑去打趣紫藤,顺便热心好奇地想要看看新娘子的衣服。

上一篇:告别天堂 下一篇:告别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