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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令秧(12)

云巧听见了蝉鹃的惊呼:“哎呀,怎么是夫人,这么晚了。”云巧微微地侧过脸,看见令秧就站在多宝格旁边,蝉鹃尴尬地跟在她身后,举着盏灯。她说:“云巧,今晚我想睡在这儿。”令秧的钗环已经全都卸了,鬓角有一点松垮,这让云巧突然想起她们俩头一遭见面的那个夜晚,云巧站在一盏屏风后面偷偷地看着,令秧迟疑地掀开帐子探出了脑袋,她脸上此刻就挂着跟那时一模一样的神情——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她脸上现在多了点清清慡慡的凄然。云巧心里面微微地一抖,就好像刚刚才觉察,有人在她心里面放了一个稍微一碰就会溢出水的茶杯。多日不说话,云巧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别扭,她终于说出来一个完整的句子:“蝉鹃,弄盆水,伺候夫人洗漱和换衣服。再抱c黄被子出来。”往日,她不会在令秧面前这样语气简洁地命令丫鬟,她一定会和蝉鹃一起为令秧铺c黄叠被,就像曾经做惯了的那样。她没有力气再去恭顺和殷勤,也没发现自己的脸在一夜之间冷若冰霜。

令秧胡乱地解开了衣服,利落得让蝉鹃显得多余。她钻到云巧身边,伏在枕上盯着云巧的脸:“你还坐着干什么,怎么不躺下来?”蝉鹃如释重负地为她们吹灭了灯。蝉鹃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只有蝉鹃看到过云巧试着在某个深夜把自己吊死——蝉鹃拼了命地扑上去,一边应付厮打着的云巧,一边答应着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这个。

“蕙娘刚才跟我说了好多事。”令秧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但是格外清亮。

云巧躺了下来,令秧的呼吸把她的左臂吹得一阵温暖,她涩涩地说:“还能有什么事儿?”

“蕙娘不让我告诉别人。”令秧的脑袋凑了过来,贴住了云巧的肩。

云巧笑了:“随你便。看你能忍多久。”

“云巧你笑了。”令秧得意地翻了个身,“反正你不是别人。蕙娘说,万一老爷真的殁了,族里那些老人家们会来逼我断指立誓,要我守住。我守就是了,为何还要断指呢,真吓人,会疼死吧?”

“守什么守。”云巧静静地冷笑,“你才多大。你又不是我,我怀着这孽障,哪里都去不得。你不一样。”

“怎么讲这种遭天谴的话。”令秧轻轻打了云巧一下,“你这人好没意思,我都应承你了,我哪儿都不去,我跟你一处把这孩子带大,这辈子。”

“这辈子长着呢。”

“不一定,我娘的一辈子就没有多长。”

“也不知是谁该下地府拔舌头。”云巧对着令秧的脊背回打了一下。

“蕙娘还说。”令秧在黑暗里深深地注视着头顶上的帐子,“先头太老爷归天的时候——就是老爷的爹,族里那些老人,他们本来也想逼着老夫人断指立誓,可是后来有人想起来,太老爷走的时候,老夫人已经过了三十,断指的事儿才不再提。”

“怎么讲?”云巧很糊涂。

“好像是说,女人若是没到三十的时候丧夫,肯好生守着,到了五十岁,朝廷就给立贞节牌坊。若是过了三十再丧夫,就不给旌表了,不管守到什么时候。要是一个族里出一个烈妇,整个族里的徭役都会跟着减免——云巧……”令秧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睛微微发亮,“一个女人,能让朝廷给你立块牌坊,然后让好多男人因着你这块牌坊得了济,好像很了不得,是不是?”

“我不知道呢。”云巧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是她的新习惯,“反正,都跟我们这些妾室没什么相干。”

“我琢磨着,这倒是件了不得的事儿。”令秧突然些有些快乐了起来,“要是老爷真的非走不可,接下来的日子总得有件事情可以盼吧?”

“神天菩萨,我的夫人。”云巧在黑暗中双手在胸前合十,略略晃了晃,“你这话若是隔墙有耳,不怕被人抓去凌迟么?”

“我又不是盼着老爷死。”令秧熟练地钻到了云巧的胳膊底下,“如果那个牌坊不是很了不得,那族里的老人们为什么那么在乎呢?蕙娘还跟我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蕙娘看上去不像是诳我的。”

“当心着点蕙娘。”云巧静静地说,“你我二人加起来,也抵不上人家的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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