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告别天堂(44)



我一向都觉得对女人动手的男人是最没品的。可是那天我不记得我自己非常没品地踹了她几脚。婊子,婊子。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重复着这个词。“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不愿意赚你的钱”,“因为我喜欢你”……这些话在一秒钟之内判了我死刑,为了这些话,我背叛天杨的同时也背叛了我自己——我连我自己都已经背叛了还在乎背叛别人吗?那些日子里我就是靠着这个混账理论一次次地跟她上床,像只见了骨头的狗一样下贱地贪婪着她惨然的妩媚。可是现在你明白了,那些话不过是她的广告词,是她的促销手段,是她的注册商标,她排练了无数次,重复了无数次,什么时候歪一下头,什么时候微笑,什么时候笑得灿烂一点什么时候冷笑她全都胸有成竹烂熟于心,只有你,只有你这样的傻逼才会以为那只是对你一个人的。笨蛋,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市场”吗?“因为我喜欢你——”后面还有半句是要你自己领会的——“所以你买单吧。”“婊子。”我重复,“妈的,婊子。”

第5章 找不到一朵相送的野花(5)

然后我听见她哭了。她抬起脸看着我,眼泪沿着她的脸颊缓慢地向她的嘴角移动。片刻的寂静。她在脸上抹了一把,说:“你打死我算了。”我蹲下身子,想把她拉起来,她就突然紧紧地搂住了我。

“江东。”我感觉到了她的眼泪,“江东我想死。”

“胡说些什么。”该死,真是蠢得无可救药,这种事还用得着我教你。我对自己说:你应该说——那你就去死吧;懂吗?看看她下面还能怎么办,看看这贱货她到底还有多少台词来应变——但是她在哭。她在发抖,像小时候我们用弹弓打下来的鸟。那时候妈妈特别喜欢她来我们家写作业。她的睫毛垂着,我伸长了脖子,隔着小方桌想偷看她默写的生字。于是她的眼睛就从睫毛下面亮闪闪地露出来,外面走廊上孩子们的笑闹声格外地响,“梁东和方可寒谈恋爱喽——”

我看着她的脸,细细地,一点一滴地凝视。飘满灰尘的灯光模糊了她脸庞的轮廓。面色苍白,脸颊上有小小的一块青,我轻轻拨开她散落在脸上的头发,小心地打量着它——准是刚刚从平衡木上掉下来的时候磕的。

“疼吗?”我问。

“江东。”她静静地说,“你走吧。我和一个初三的男孩儿约好的,他十点过来,就快到了。”

“方可寒。”我说,“你为什么这么下贱?”

我低下头,我吻了她。我长长地、小心翼翼地吻她,她的舌尖一点不像我记忆中的那么邪。陈腐的篮球味冲进我的呼吸里,周围真实存在的一切变成了一种带着腐蚀性的液体泼在我的视线中。我放开她,落荒而逃。

妈坐在客厅里,电视开着,是琼瑶剧。

“回来了?”

“嗯。爸不在?”

“去学校了,说是跟唐主任有什么事儿。”

“噢。”

“你今天是不是特别累?”她端详着我的脸。

“没有。”

“累了就睡吧。也别天天熬。饿不饿?在学校吃饱了吗?”

别对我这么好,这种时候我受不了别人对我好。

我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没有像平时一样走正门。一个古怪的念头浮上来,怎么也甩不掉。那天晚上我真希望我自己不是我,而是一个故事里的角色。我真希望一觉醒来自己躺在篮球馆的地板上,身边有肖强在投篮,有天杨和方可寒在欢呼。这时候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橙黄色的看台上,清清嗓子喊一声:角色们过来集合了……我保证头一个跑向他或她,这个混蛋故事的混蛋作者。这样我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可以重新定义。那天晚上,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没错,重新定义,我做梦都想。除了重新定义我对天杨的爱。就算这爱不过是谁的创造而已,所谓的上天,所谓的神,所谓的命运,或者我臆想出来的作者。但我知道那是爱,让我轻轻一想就心疼的爱。

我坐起来。拨通她的电话。

“我。”

“一听见电话铃我就知道是你。”

“太夸张了吧?”

“真的。你打来的电话,铃声响得和其他人打来的不一样。”
上一篇:芙蓉如面柳如眉 下一篇:南方有令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