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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霓(94)

我打开了大车灯,它杷延伸在我眼前的路面映照得光怪陆离,就像天文望远镜里面看见的月球表面。这一小段被照亮的路有了生命,自己慢慢地像灵魂一样往前飘移。快要汇合到彼岸那抹路灯了。这让我心生凄凉,然后无处话凄凉,再然后,就好了,因为整个人安然地变成了凄凉的一部分。

我妈坐在那张旧沙发里,沙发套的颜色原本是鲜艳的,现在蒙了一层污浊,看上去反倒是顺眼了些,至少我妈坐在上头又不再像是坐着一个刑具。除了日光灯,她还开了盏落地灯,在色泽复杂的光晕下面,仔细地读着一本厚厚的、黑色封皮的书。我还以为她在查字典,又觉得不像,仔细看看才发现那烫金的字,《圣经》。我轻轻地笑,满不在乎地坐在沙发里,“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种嗜好。”

她淡淡地抬起头,“我是在你舅舅家住的那段时间,跟着你舅妈,开始去查经班。我觉得吧,我真的变了很多。其实你也该去,《圣经》里面什么都有,主什么都知道,什么事情到了主那里都不是问题。”

我冷笑道,“我就免了吧,你也别再麻烦人家上帝了,你死了以后一定是要去地狱的,你再怎么修行也没用。”

她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翻到一页,“你看,《旧约》里面的《箴言》,有很多做人的道理,说得特别好。”她纹路深刻的手指重重地放往几行字上,她念道:“我所测不透的奇妙有三样,连我所不知道的共有四样:就是鹰在空中飞的道,蛇在磐石上爬的道,船在海中行的道,男与女交合的道。淫妇的道也是这样,她吃了,把嘴一擦就说:‘我没有行恶。’”她看着我,笑笑,“看到没?人家说得对不对?你就是这榉的淫妇。”

我笑了出来,“好吧、反正我就准备死掉以后去那些最坏最受罪的地方,只要能看着你和郑岩比我先去,我就满意了。”

她充耳不闻,突然像孩子那般兴奋了起来,“这是我们上周刚刚学的一段,我得练练。明天要一起唱的,我要是跑了调子那可就丢人了。是《希伯来书》里面的一段。你听着。”完全无视我难以置信的表情,她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神啊,你的宝座是永永远远的;

你的国权是正直的。

你喜爱公义,憎恶罪恶;所以神……

“够了!”她那副愚蠢的喜悦表情让我反胃,我只好忍无可忍地打断她,短暂的沉寂之后,她微微一笑,说:“你喜欢唱歌,这点像我。”

“方靖晖什么时候来找你的?你又是为什么让南音去偷我的东西?”我咬紧了牙、注视着她灰黄的眼睑和微微抖动的睫毛。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我的,总之他找到了阳城去。他说他想把那个孩子带走,他说他的父母愿意照看那个孩子,我说这是多好的事情。但是他说你不愿意,他说你还要钱……你就是个蠢货。”她斜瞟着我,淡淡地说。

“少废话。”我烦躁地一挥手,“接着说,后来呢?”

“还有什么后来?我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实在要不回来孩子就只好打官司了,可是打官司也未必能帮他把孩子要回来,最多只能让你们离婚,让你拿不到你想要的那么多钱。我说管他呢,那就先做做要打官司的样子吓唬她一下,说不定是管用的。再然后我就跟着他回了一趟龙城,我找到南音她们大学里去。那个学校真漂亮呀,种满了梧桐树,南音从一排梧桐树里面走过来的样子直是好看死了。”她微笑,眼睛里突然柔软了。

“能不能别那么多废话啊,然后呢?”我狠狠地把烟盒丢在茶几上。

“我也想要一支。”她说。

“拿吧。”我看着她慢吞吞地捡出一支夹往于指间,然后举着打火机把身子往前倾了倾,手臂终究还是停顿在了我们两个人中间,不自觉地,大拇指按下去了,一簇小小的火苗听话地腾起来,却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烧着。

“还是你自己来吧。”我笑笑,把打火机塞进她手里,“我最不喜欢给别人点烟,我也最害怕别人给我点烟。”

“叮”的一声过后,烟雾开始围绕着她的脸缠绵,她笑了。“你这个习惯其实和我一样。”

我默不做声,把自己的脊背软软地甩在靠垫里,“南音就是傻,别人说什么她都听。”我用力地呼吸了一下,烟模糊了我前面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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