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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霓(85)

给我一点儿酒好吗?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喝,只不过,我被一个孩子横冲直撞的爱情捅了一刀。这真让我恼火。没有人有资格像这样撞到我心里的那块最暖和的地方去。不管他打着什么样的旗号,以什么人的名义。有一行势单力薄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流进了手臂上面的皮肤里。完蛋了,我对自己说,我回到了十二年前。那时候我十八岁,爱情,爱情是一个操场上飞过来的鲁莽的足球,“郑东霓”这个笨拙的、来不及躲闲的人就像块呆若木鸡的玻璃那样被它砸得粉碎。春天,我记得那是在春天,我一个人站在学校实验楼的楼顶天台上,看着葱茏的树冠莫名其妙地呈现另外一张面孔,我平淡地问我自己到底要不要跳下去,虽然我的腿已经软了,虽然我不得不用力抓紧天台上的护栏来维持站立的姿势,可是我的心里的确是一片平静。我模糊地想着这天空它耍了我,它就像那个男人的谎言一样耍了我,我还以为若是我站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我就能离天空近一点儿,所以我来到了楼顶,所以我来到了这个绝境,我到了绝境才发现,它依然离我那么远,像在平地上一样远。耍了我的或许不是天空,而是我自己的错觉——这和爱情其实是一个道理。但是我现在才发现又有什么用?绝望的时候我不需要任何真理,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扔出去,让地面上看热闹的人们产生和当初的我类似的幻觉——那个寻了短见的女孩子有那么一瞬间融化进了蓝天里。

然后西决沉默地冲了上来,拦腰抱紧了我,十五岁的他力气居然已经那么大。我死命地咬着嘴唇,不许自己尖叫,一边跟他沉闷地厮打。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溢出来。指甲掐进他手腕上的肉里,所有彻骨的恨都倒给了他。他终于制伏了我,企目把我拖走,可能是我挣扎得太厉害了,他于是恶狠狠地把我推倒,天台上的水泥地被阳光照得暖和了,从我们的正下方,传来音乐教室的钢琴声。我就这样跌落在了钢琴的音乐声里,看着他的脸庞,突然间就丧失了所有用来燃烧绝望的勇气。这就是我经常痛恨西决的原因。可是他蹲下了身子,满脸惊恐地看着我,他说:“你不要哭。”我说“你滚吧你滚吧你滚吧你个傻B你他妈什么都不懂你装什么好人!”但他只是慢慢地把手伸给我,他说:“姐,跟我回家。”

我做梦了么,我为什么梦见了西决?还是十五岁时候的两决?我甩甩头,看见手机上那一抹光芒又在闪烁了,像是深海里面会发光的鱼。“冷杉。”我知道我的语气莫名其妙地凄凉,“你又要干什么呀?”

“海棠湾,对不对?”他的声音里甚至有种孩子气的骄傲,“我问了人家,海棠湾最好的酒店,叫锦瑟家园,对不对?你是不是住在这里?如果是,我就在大堂里。”

“你是怎么过来的呀,笨蛋?”我惊愕地问。

“在机场,有个心肠很好的人让我搭了车,送了我一段,然后给我指了路,我沿着公路一直走,就到了,有什么难的?三亚又没有多大,现在天都快亮了,也该走到了。”

“你沿着公路一直走?”我像个白痴那样重复着他的话。

“对呀,一直走。”他笑了,“路上是有一点儿黑,不过没关系的,时不时的也会有车经过,他们的车灯能替我照亮一点儿路。”

一股热浪冲到了我的眼眶里。我发了几秒钟的呆,轻轻地说:“等着我,我就下来。”似乎如果我说话的音量再大一点儿,声音就会控制不住地打颤。

踩着一地的灯光,我在长长的走廊里奔跑,途中经过了所有那些长相相同的房门。我出来的时候把房卡带在身上了吗?管他呢,还在意这种细节做什么?那种强烈的、白茫茫的渴望像道炫目的光,在我的身体里呼之欲出。我这个人快要变成它了,我耳边甚至已经掠过了“自己”在迅速消失的过程中带出来的风声。电梯门不动声色地开启,非常绅士风度地欢迎我又一次来到了绝境。

他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站在柱子下面。他的眼睛里有种害羞的神情,但他从头到尾,都丝毫不躲闪地盯着这个慢慢开启的电梯,以及从里面飞奔出来的我。

我该怎么办?我要冲上去抱紧他吗?可我突然间变得胆小如鼠,我只是慢慢地走上去,轻轻地抓住他的手,对视了几秒钟,我对他笑了,“傻瓜,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多危险?”他怔怔地看着我,点头,再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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