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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霓(27)

其实他的眼睛里,也有质地相同的悲凉。

“我走了。”他慢慢地说,语气里没哟了刚刚的剑拔弩张,“我后天的飞机去海南。但是,我会常来龙城。有些事情我从来都没跟你说过,东霓。我刚去美国的时候,没有全奖学金,我就在那个亲戚的中餐馆里打工。就是那个把遗产留给我的亲戚,我妈妈的舅舅。我很少给人提起那几年的事情。我不怕辛苦,四点钟起来去码头搬海鲜,半夜里包第二天的春卷直到凌晨两点,都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那个亲戚是个脾气很怪的老头子,人格也分裂得很。不提也罢,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他更会羞辱人的家伙。三四年以后,他得了癌症,他告诉我,他把我的名字写进了遗嘱里面,分给我对他而言很小的一份。我当时愣了。然后他笑着跟我说,你也不容易,千辛万苦不就是等着今天吗,你行,能念书也能受胯下辱,你这个年轻人会有出息。”他侧过脸去,看着窗外已经很深的夜,“那个时候我真想把手里那一袋子冻虾砸到他头上去,跟他说,老子不稀罕。但是我终究没有那么做,因为我需要钱。所以东霓,不是只有你才受过煎熬。你现在想来跟我拿走这笔钱的四分之三,你做梦。”

然后他转过身去,打开了门。

在他背对着我离去的一刹那,我险些要叫住他。我险些对他说我放弃了,我偃旗息鼓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雪碧,雪碧过了夏天就要去念初中,因为户口的问题,我怕是只能把她送到私立学校去。一个女孩子,在私立学校的环境里,物资上更是不能委屈,不然就等于是教她去向来自男孩子们的诱惑投降——十几岁时候的我就是例子。所以我必须要拿到那笔钱,谁也别想吓唬我,谁也别想阻拦我。我什么都不怕。

我身边的夜是死寂的。突然之间,巨大的冰箱发出一声悠长的、嗡嗡的低鸣,它在不动声色地叹气,可能是梦见了什么。

Chapter 05 五月的鲜花

“姐,姐,赶紧醒来。”南音的手臂慢慢的摇着我的肩膀,像一把勺子那样把她惺忪的、牛奶一般的声音搅拌进了我深不见底、咖啡样的睡眠中。我一把抓过身边的被子,掩耳盗铃的埋住了脑袋。卧室另一头的小床里,郑成功的哭声理直气壮的刺进来。“姐——”南音重重的拍了一下被子以及我掩盖在被子下面的脑袋,“你给我起来嘛!你儿子哭了,他一定是要吃早餐,要换尿片。”“帮帮忙南音,既然你都已经清醒了,你就帮我去抱抱他。拜托了——”我把被子略微错开了一条缝,好让我半死不活的声音准确无误的传出去。

“去死吧你。”南音嗔怪道,“自己的小孩都懒得照顾。”她不知道她这个时候的语气活脱就是一个年轻版的三婶。我重新合上眼睛,睡梦里那种摧枯拉朽的黑暗又不容分说的侵略了过来,甚至参杂着我刚才做了一半的梦的彩色片段。南音终于嘟哝着爬了起来,她轻微的按压着被子的声响让我有种错觉,似乎我们两人睡在一片厚的不像话的雪地上。然后我听见她朦胧的下床是似乎一脚踩到了我的拖鞋。

“宝贝儿,乖乖,不哭了,小姨来了。”南音非常尽责并且不甚熟练的哄逗着郑成功。只可惜郑成功的眼睛是雪亮的,他立刻明白了我在怠工。于是用更尖锐的哭声来表达他的不满。“乖嘛,你为什么不要我呢。我是小姨啊,小姨——”其实郑成功如假包换的小姨应该是郑北北,可以南音拒绝承认这个,经常反复强调着自己是“小姨”来逃避“大姨妈”的耻辱。“姐”她的声音里明显充斥着硬装内行的紧张,“他好像是要换尿片了,不染不会一直哭。你就起来一下嘛,我不会换尿片。”“不会你就学吧。”我有气无力的呻吟,“学会了讲来总有一天用得上的。”“可是他一直哭。”“那就麻烦你把他抱出去再关上门,这样我就听不见了。”我最后那句话低的近似耳语,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是用我的正常音量来讲话,因为一旦那样,我就不得不把精神集中到可以保持清醒的程度上,我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那点睡眠的残片就会粉碎的一塌糊涂。十五分钟,我只想赖床十五分钟。这些天准备开店的事情搅得我真的很累。每天清晨的朦胧中,都会在骨架散了一样的酸痛中,在“要求自己醒来”和“允许自己醒来”只见进行一番挣扎。我是不是真的老了?我悲伤的问自己:曾经在新加坡的时候一晚上跑好几个场子的精神都到哪里去了?紧接着我又狠狠地裹紧了被子,在这股狠劲里咬了咬牙,不老,开什么玩笑,老娘风华正茂。糟糕,一不小心咬牙的力气用得大了些,导致我的身体距离清醒的边缘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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