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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霓(17)

在我还没来得及指出来“我娘”就是她的时候,她就收线了。

“让她和郑岩一起去死吧。”我恨恨地用力推了一下郑成功的摇篮,他得摇篮变成了凶险的海盗船。我以为他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颠簸吓哭,可是他挥着胖胖的手笑了起来。

看着他一无所知的笑脸,我对自己说,不要紧,这些我都不在乎,我能应付。

跟着我抬起头看着窗外,突然间发现,原来春天早就来了,春天又来了,又一次大张旗鼓地、卖弄风骚地、无可救药地来了。那一天我把郑成功、雪碧以及可乐像寄存行李一样统统扔到三婶家里,说了句“不好意思三婶,我有点急事”,然后就风驰电掣地开到了市中心,走进一间发型屋,对那群把我围在中间、长得比女孩子还清秀、浑身暗香浮动的发型师们斩钉截铁地说:“今年什么最流行,我就要什么。”然后扬起下巴,对准其中一个眼睛最大,看上去最羞涩的小男生说:“就是你了,你来帮我弄。”他冲我惊讶地一笑,身边的洗头小妹们七嘴八舌地说:“美女你眼光真好噢,他是这里要价最贵的造型师。”其实我的眼光一点都不好,我只不过是看出来他是小妖精。

闭上眼睛,仔细倾听头发在耳朵旁边“咔嚓”的断裂声——我就当这个小妖精来帮我剪彩了——又一次开业大吉的是我那个错误百出的人生,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继续错下去,负负得正,错到极致总能对一次,这就是殊途同归。非常好,我要开始战斗。

我焕然一新地奔驰在回三婶家的路上,打量着这个城市。这个城市依然可爱,重度污染的天空里依然大大咧咧地浮动着不加遮掩的情歌和欲望——那么好吧,你们这些想要偷情的人,你们这些喜欢玩暧昧的人,你们这些心怀鬼胎又犹豫不决的人,你们这些迷恋那种名为浪漫实为纵容的氛围的人,都到我这儿来吧,我最明白你们想要什么,把你们的钱交给我,我给你们一个绝好的场子,用来排练那些古老的、欲拒还迎、欲语还休或者欲擒故纵的戏码。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江薏的电话。

“亲爱的,”我非常认真地宣布,“我决定了一件事情,我要开咖啡店。我明天就去找店面。”

“东霓,”她慢吞吞地说,“我劝你再稍微等一段时间看看。”

“你开什么玩笑啊——”我一不留神差点就闯了红灯,“我第一个告诉你就是因为拿你当朋友,我都不计较你背着我和我弟弟乱搞了,你还要架子这么大,反过来泼我的冷水!”

“你的逻辑真奇怪,这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好不好?”她也提高了声音冲我喊回来,“实话告诉你,今年年初开始股市的大盘就不好,虽然他们都说奥运会以后股市会反弹,可是照我看,未必。夏天之后若是真的继续跌——”

“我在跟你说我想开咖啡店,你跟我扯股市干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不耐烦地打断她。

“大小姐,你还不明白吗,你自己看看你身边有多少人在炒股——若是继续跌下去,大家都亏了钱,谁还有心情去喝你的咖啡?”

“你们有文化的人真是可怕。”我恐怖地拍了拍额头,“怎么一到了你们那里,什么事情都有本事扯到那么——宏观的层面上去。”我犹豫了一下,终于找到了“宏观”这个看上去合适的词,“我才管不了这么多,我只知道,凭它股市再怎么跌,所有的男女在想要开始乱搞又不好直接上床的时候都还是需要一个假模假式的场所来约会的,所有的男孩女孩在情窦初开想证明自己长达了的时候都还是需要一个虚情假意的场合来制造氛围的,有了这两条,我才不信我会赔本关门。我倒真想看看,在什么情况下人们才会放弃醉生梦死。”

“还说别人醉生梦死,”她听上去被我惹急了,“我看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一点脑子都没有,搞不好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就在这个时候,我意外地看见了南音。她一个人站在公共汽车站牌下面,显然不是在等车。因为这趟公车完全不走三叔家的方向。她的眼睛不知道在看远处的什么地方,眼神是凝固的,一头直发被风吹乱了,发丝拂了一脸,显得她的脸益发的小,其实我是想说,不知为何,她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比念高中的时候更像个小女孩——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那事因为这短短几个月,她瘦了,而且瘦了很多。我真是迟钝,我怎么没有早一点想到,虽然这个孩子又傻又可恨,虽然她给家里制造了那么大的麻烦,可是从春节以来,我们大家都太过在意三婶的情绪,太过专心地帮她和三婶之间圆场,却忘了问问南音,她到底快不快乐——毕竟是嫁作他人妇,虽说南音这个新娘比较——比较特别,可是我们这个娘家也委实太离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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