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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决(67)

我慌乱的开门的时候,就听见了郑成功尖利的哭声,那哭声真切的穿破了钥匙碰撞防盗门的零落声响,我甚至弄不清楚那扇门究竟是打开的,还是被我撞开的,郑东霓以刚才的姿势坐在地板上,像抓一件衬衣那样抓着郑成功的肩膀——或者说,起初我真的以为她是在逆着阳光抖动一件衬衣,她抓着小小的郑成功,逼近她的脸,嘴里不急不徐的重复着一句话:“你再哭,你再哭——再哭我就掐死你你信不信——”声音不高,语调甚至是温柔的。

我全身的血液顿时涌上了脑袋,我记不清我是怎么扑上去,怎么把郑成功从她手上夺回来,也记不清郑南音什么时候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屋里,记不清我自己如何把郑成功交到目瞪口呆的南音怀里,我只记得,在南音接过郑成功的那一刻,我看见了郑成功露在婴儿装外面的肩膀上,又多了几个青紫色的圆圆的印记,和我以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只记得我捏紧了郑东霓的下巴,她甚至不挣扎,只是含着泪惊愕的看着我,我听见自己问她:“你答应过我没有,你不会再这样对他?”她嘴唇被我手指挤压的变了形,微微的嚅动着,却发不出声音。“说!”我冲她吼,“你答应过我没有?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你们这些讨厌自己孩子的女人全他妈的该死!”我的手掌毫不犹豫的落在她脸颊上,她无声的,倾斜的倒在地板上,像棵被拦腰砍断的植物。

“哥哥——”我听见南音悲怆的声音。

时间和空间是在旋转中归于沉寂的,沉寂就意味着,我意识到我做了什么,郑东霓静悄悄的看着我,有一股血从她嘴角流下来,她很随便的用手一抹,这样她的整个下巴都变红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眼神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我不安的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郑东霓?”

她慢慢的摇头:“我不相信。”然后慌乱的笑了笑,“怎么会呢。你刚才的那种语气。那种表情,怎么那么像,那么像我爸爸——”

我抱紧了她,我无地自容。

“姐,我不是有意的。”我的声音听上去很奇怪。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她说:“我知道。”

南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可怜巴巴的凑近我们,然后,抱着郑成功钻到了我们俩之间,我们四个人于是紧紧的抱在一起,分享彼此的眼泪,血液,力量以及体温。

“哥哥,姐姐,”南音小声说,“你们不要打架。”

郑成功似乎非常快就恢复了好心情,我们的耳边充斥着愉快的外星语言。我依稀记得,上一次,我们三个人这样亲密无间,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天我翻墙进去南音的幼儿园,把她偷出来,郑东霓在外面等着我们,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逃跑,我已经不记得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好像仅仅是因为南音不喜欢去幼儿园。总之,我们“逃亡”的路途上,我们三个人也这样紧的依靠在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那时候我才九岁,可是我的身体里就像现在一样,紧紧绷着很多跟微妙的弦。这些弦在空气中轻轻一颤,我就满心凄凉,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就是相依为命。

我和南音把郑成功带回了家里,暂时交给三婶——大妈在丧礼结束之后就固执的搬了回去,于是三婶的生活又多了一顶极为重要的内容——据说一般的婴儿在郑成功这么大的时候就会爬行了,可是郑成功不会,郑成功甚至连坐都坐不稳。三婶顿时认为自己责任重大,开始想各种办法训练郑成功坐稳,每一点点微笑的进步都能让她心满意足,整日喜滋滋的说,明天你一定要告诉东霓,小宝贝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郑东霓依然像是一株寄生在她房子里的植物。

我说:“你该给这个地方装个固定电话了。”

她说:“我才不要。”

我说:“和我回去见见三叔三婶吧。”

她说:“帮帮忙,西决,我连下楼取钱都没有力气,你发发慈悲好不好。”

我说:“这周我们带你去医院,去看心理门诊,你不去也得去。”

她却说:“西决,你知道不知道——”她停顿了片刻,“骨灰能不能做DNA测试的?”

我说:“好像不行。”

她静静地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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