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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河(214)

作者: 西北望 阅读记录

不知道是不是安良的错觉,秦淮听完这句话后却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声音一点点放松了下来,是惯常的温和而又体贴的语气:“我没关系。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想着我了,我陪你回家吧。”

他摸了摸安良的侧脸,摸到了冰凉的一片皮肤:“你这个样子也不能开车,我送你回去之后在楼下等你好不好?”

他不敢让安良离开自己的视线。现在的安良像是个没有灵魂和知觉的木偶,喜怒哀乐都被巨大的还没有回过神来的震惊掩盖成了七零八落的一片荒原,让人摸不清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又或许错,此刻的安良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到。

安良几乎是在依循自己的本能,他的认知能力退化到了无知无觉的地步,点头的时候连秦淮在说什么都没听清:“那好。”

秦淮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从玄关柜上取了车钥匙,开门带着安良准备走。一直到上车,他都没有敢松开安良的胳膊哪怕一瞬间。

他第一次觉得,安良像是一只风筝,只要他一松手,就再也无法触碰到这只风筝了。

秦淮不敢松手。老天爷也好,命运也好,大概是真的很不喜欢他们两个人。人世间的苦自己咽下去了还不够,总还要让爱人也尝一尝这些苦不堪言的滋味。

陈奇一个以巧舌如簧舌灿莲花闻名于长辈之间的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不知所措张口结舌。他抓着安老太太的一只手,千万句安慰的话熙熙攘攘一哄而上地到了嘴边却又立刻作鸟兽散,他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什么小事,甚至安良的生日会相比较而言都还在可解决的范畴之内。这是切切实实有关生死阴阳两隔的大事,他说什么都不可能缓解眼下的气氛。

与此同时,陈奇还感受到了一种深切的不真实:人的生命怎么就那么脆弱呢?

与安良这种久在医院的人不同,在陈奇人生的前二十八年里见过的死亡屈指可数,还都是老年人顺其自然的生老病死。可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是秦淮自杀未遂,再是刘翰,再是安志平,这些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排着队地将生死这个议题拍到他们脸上,时刻提醒着陈奇,人的这一生能有多短暂。

安老太太没有哭出声,眼泪却也没有停过,她的眼睛像是两口年久失修的古旧的水井,倒映出来的全是绝望和不知所措,还有浓烈的无法掩饰的悲伤。

“我一早就告诉他让他收敛…告诉他我们都要退休了,弄弄花草摄影也就安心了…可是你安叔叔他不干,他总是说…”安老太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我们良良一个男娃儿在外面,以后用钱的地方多…总得给他留点什么下来…留来留去,怎么就连条命都没留住呢?”

她带着哭腔的最后一句话像是突然之间有了实质,对着陈奇和周文也的面门势不可挡地扑面而来。

是啊,留来留去,怎么就连条命都没留住呢?

这个问题陈奇不仅想问安志平,他也想问刘翰,他还想问许多人。一生碌碌,蝇营狗苟,在灰烬和碎金中扒出一条活路,怎么到头来就尘归尘土归土得这么迅速而突然呢?

“你说良良前几天住的院,他是因为啥子住的院?”安老太太似乎是突然才想起来这件事的,她抓着陈奇的手不肯松开:“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人…他把良良怎么了…”

陈奇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安老太太说的“那个人”是秦淮。

他的不知所措落在了安老太太的眼里就成了犹豫和欺骗,她将陈奇的手用力地一抓,声音像是碎玻璃一样呕哑刺耳:“你们不用想着骗我…阿姨知道你们从小就关系好…良良跟那个人还在一起我也知道…你说这个孩子,他怎么就这么犟这么傻啊…”

这回陈奇不是无话可说了,他简直是深有共鸣。

到最后还是周文也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话头,大约是看见了陈奇的为难和手足无措,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低沉:“韩阿姨,安良住院跟秦淮没什么关系。他是被…被安叔叔之前的病人误伤了才住的院,但是伤口不深,也不严重,已经快要完全恢复好了,您放心。”

“志平之前的病人?什么病人啊?我怎么不知道…”安老太太抬起眼睛,目光中全是不解和惊疑。

周文也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是安叔叔…在酉阳的一个病人。”

他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安老太太就全明白了。

她在巨大的错愕后演变成了深切的绝望和悲痛,周文也和陈奇甚至已经听不清她混着泪混着血地在说什么了。

但是有一句话一直被安老太太重复着,在她捶胸顿足的间隙,像是阴毒的怨鬼一般破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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