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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恶不赦(16)

徐莲生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意在自己这里。可他没法给她一个安定正常的家,只好还做兄妹。进了县城,他们在宋家老宅旁的空院安顿下来,吃穿用度都靠宋家田地里的收成。

宋宅是二进的院落,有一对老仆在此打理屋舍、收缴佃租。见主人一家忽然从京城回来,少爷还跛了一条腿,万分诧异。

同样诧异的,还有邻里和同族。老两口觉得抬不起头来,最初的两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宋泽倒是坦然自若,时常拄着一根榆木手杖上街,坐在徐莲生侧后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徐莲生在集市上支了个摊子,帮人代写书信。

“天越来越冷啦,再坐一会儿就收摊。”徐莲生袖着手,望向已经偏西的日头,搓了搓冰冷干燥的指尖,“翠娥给我做了件冬衣,这几天就能穿了。你家里用做衣裳吗,宋大哥?”

“我不缺,既然她精通女红,就给核桃做两身吧,留着过年穿。”

“她还用羊毛毡做了一副护腿呢,晚上我给你送去。天冷了,腿疼吧?”

“哦,夜里总是疼醒,醒了半天睡不着。”宋泽淡淡地说,“做一副干什么?有一件就够了。”

“意思是让你春秋穿一件,隆冬腊月再套一件,方便随天气增减。宋大哥啊,你有时候真的是一根筋。”徐莲生笑着回头,见宋泽双手搭在杖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俊朗的眉宇间透着猜不透的东西。

“怎么了?”

“是你让她做的,还是她自己想做?”

“是她自己闲来无事,我哪有这么细心。”徐莲生移开目光,没说是自己的主意。

宋泽脸上似乎闪过失落,不再说话。

徐莲生问:“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意思?”

“你一身才学,岂能荒废于乡野市井之间。”

“教导我儿读书做人,就不算荒废。”

“来年,我想到县衙寻个差事,你觉得怎么样?”

岂料宋泽猛然站起,晃了几晃,稳住身形后定定地望着他,语调冰冷地质问:“你既然不甘心离开那乌烟瘴气的官场,为何要跟我来陕西?”

“因为你家有田啊,不然我和翠娥吃什么。”徐莲生依旧袖着手,清秀的脸上挂着狐狸般狡黠的微笑,“十年寒窗,我虽比不上你这个榜眼,腹中多少还有些墨水。你家有百亩良田,可我没有,总不能一直在街上写书信,受风吹日晒雨淋。”

“那你干脆什么都别做,我……我可以一直养着你,”宋泽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和翠娥。”

“宋大哥,我心领了。”

“我先回家了。”宋泽拂袖而去。

“你不等我收摊了?”

“腿疼。”

徐莲生目送他忽高忽低的背影,苦笑着想:他特意问缝制护腿是谁的主意,也许是看上翠娥了。

“先生,我有书信要写。”

徐莲生回过神来,见是个农夫。他研墨提笔,抚平信笺,静待对方开口。

“就写,让大伯不用挂念,我爹爹去年秋收时落下的腿伤,已经被朝邑县的郭郎中治好了,一点都不瘸了。家里的牛啊羊啊都好,等明年开春赶两只羊去看望你们。”

“伯父大人台鉴,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家父去岁……渐入严寒,善自珍重。愚侄张耀宗顿首,敬请福安。”徐莲生将润色过的书信通读给对方,收了十文钱,随即打听起那位郭姓郎中。

“这人专治筋断骨折之疾,听说曾是宫里的太医,新伤旧伤都能治。你到朝邑县一打听,就知道他住哪儿了!”

“多谢,多谢。”

徐莲生满脸喜色,急忙收摊回家。翠娥已经做好饭菜,他匆匆吃完,拿上护腿去隔壁宋宅,鼓舞宋泽去找郭郎中医腿。

宋泽将信将疑,毕竟此去朝邑县五百多里路,往返就是一千里。但架不住徐莲生在耳旁唠叨,两位老人也让他去看看,只好说:“那过几天出发。”

“何必过几天?我现在去雇车,明早就走。”

“念秋——”

“听我一回。”

徐莲生一路跑去城外雇车,翌日清晨,与宋泽、翠娥、核桃启程前往朝邑县。日行七八十里,夜晚就宿在村店。

村店多为通铺,翠娥独自睡一端,徐莲生和宋泽父子睡另一端,中间隔以帘布。

徐莲生听见核桃睡沉了,便靠在宋泽身边,轻声问道:“宋大哥,我有件事一直想不通,问了你可别生气。”

“我得先知道,你想问什么,再决定气不气。”

“你得先保证不生气。”

“保证不了。”

“那我不问了。”

半晌,徐莲生感到有人捏了捏自己肩膀,紧接着身旁黑暗中刺出一声幽幽叹息:“你问吧,我保证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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