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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80)+番外

走下了桥,站在熟悉的巷口,两侧房子里人家电视机的声音隐约可闻,她却不敢再往前走。

明明知道,知道那一切都不会再有了,她曾有过的一切。她的家,还有最疼她的父亲,都已经不在了。

冬夜晴朗的天空,满天都是璀璨的星子,而冷风吹得她手足冰凉。

父亲去世后,为了偿还那五万块钱,她把同父亲一起住了几十年的房子给卖了。还有厂里给的一点抚恤金,她自己上班攒下来的一点点钱,东拼西凑,将因为医疗费而用掉的钱全部凑齐,存回那张银行卡,然后寄到沈阳去。

她不要欠一毛钱,父亲也不要欠一毛钱。

对于那个人,那件事,她不愿意父亲有任何屈rǔ的姿势。

那是她欠父亲的债,她连最后的家都保不住,她不得不用他们的家,换取父亲最后的尊严。

那是她与父亲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去读大学之后,每年的寒暑假,回家的日子总觉得弥足珍贵。每一次回家,远远的看见墙后小楼的一角,心里就会觉得骤然一松。

她是回家来了。

哪怕在外头再难再累,只要想到还有家,还有家在那里,她总是能够忍rǔ负重。

只要有家在那里,她的家在那里,永远有一盏温暖的灯光,会等着她。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不管她最终走出多远,她知道,父亲会在家里,会在家里等着自己。

可是如今,她再也没有家了。

她竟然不得不把它出卖,去换取仅存的尊严。

卖房子的那天,她并没有哭,却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心如刀割。从出生开始她就生活在那幢小楼里,她知道每一级台阶,每一道窗隙里,记忆的都是她与父亲的时光。她知道每一扇柜门,每一张椅子,都留下父亲摩挲过的指纹。

那是她最珍视,也是她唯一仅存的一切。

可是她连这记忆都留不住,她不得不出卖,在无路可走的那时候。

是那个时候才懂得什么叫做绝望,什么叫做破碎。

她把最珍视的东西出卖掉,而换回来,却是永远的失去。

她再也没有颜面回来,回来面对与父亲同有过的一切。

那些最美最好的时光,那些最温馨最温暖的记忆。

她拖着箱子又重新走回到桥头上去。

桥栏的石板冷沁如冰,坐下来,仿佛还是许多年前,很小的小女孩,放了学,忘了带钥匙,只好在这里等爸爸回来。

只要再等一会儿,爸爸就会推着自行车,从桥头那边走上桥来,熟悉的身影会一点点出现在视野里。

河水无声,风吹得很冷很冷,河水里倒映着两侧人家的灯光,荡漾着温暖的橙色光晕。

可是再没有人会回来,替她打开家门,再没有一盏灯,会是她的家。

这么多年,最辛苦的时候,她也曾经流泪,躲在被子里,默默哭泣,可是再不会有人,用温和的手掌,替她拭去眼泪。

这么多年,她一无所有的回到这里来。

两手空空,身心俱疲,什么都没有,连一颗心都成了灰烬。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远处人家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的灭了,夜浓稠如墨,风吹得人冷彻心扉。

而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令人绝望的空虚与寒冷,让她一直发抖。

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桥下的河水在黑暗里无声流淌,她抵在桥栏上,视线一点点的模糊。

“爸爸,我回来了。”

“爸爸,求你帮帮我,我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爸爸,我要回家去,我想家。”

“我只想回家去,求求你,让我回家。”

老街的那一边新开了家客栈,很小的招牌,暂新的粉刷,门口还挂了一对大红灯笼。因为近年来游客渐多,所以镇上也有了几家像模像样的旅馆。

灯还亮着,于是她敲了门。年轻的老板娘并不认得她,但是很热情的把她迎进去了。

楼上的房间里一切都是新的,连窗帘都是新鲜而热闹的橙色图案,房间是所谓的标间,还有小小的洗手间。燃气热水器,老板娘耐心的教她调水温。

她洗了一个洗水澡,午夜时分,整个古镇几乎都已经睡去,哗哗的水声,寂寞而清晰,而热水打在身上,泛起一种轻微的痛楚。

没有带吹风机,湿淋淋的头发用毛巾随便擦了一下,佳期只觉得累到了极点,竟然就那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