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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梁川(6)+番外

作者: 诗无茶/生酒祭 阅读记录

他埋头拿侧脸蹭了蹭我的耳朵,小声说:“别哭了。”

我哭了?

我试着拿手去擦,手背顿时湿了一片,我又换只手,眼泪竟然越擦涌得越厉害。这时咬着梁川肩膀的牙早已没有用力,他松开我,双手捧着我下颌,两个拇指指腹刮过我的眼下,望着我,对着我说:“别哭了。”

我又哭了出来。

那些人还没绝口,咒骂像冤魂一样不放过夏峰也不放过我们的耳朵,我仰头看着天花板,张着嘴缓解心里的窒息感,绝望地任眼泪流到两鬓。

他把我按到怀里,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夏泽,别哭了。”

楼道有冷风灌进来的时候,我听到渐近的脚步声,那一群人进了电梯,门合起来的一瞬间我从地上弹起来冲进家,梁川紧跟其后。

夏峰仰面躺在地上,口鼻都是血,胸口起伏微弱。

我扑过去把他扶起来,他靠在倒地的柜子边撑着坐起来,开始大口喘气。

我转过身,想把他捞到自己背上:“去医院。”

他却只是维持原来的动作,右手放在屈起的膝盖上,朝我挥手:“死不了,不去。”夏峰抬头看了一眼梁川,目光在他脸上驻足片刻后,问道:“你同学?”

我点了点头。

“挺好。”他舒了口气,举目把整个家环视一遍,像是当年搬家时临走前最后看一遍以前那个家大大小小所有的角落一样,只是这次没有那么留恋。

夏峰的目光最后落在电视柜上那张唯一的全家福上,上面的女人头发随意地盘在脑后,有几缕被风吹到嘴边,夏峰正要伸手替她拂开,这时候摄影师按下快门,他们局促地看向镜头,相机拍下了她不经意间最美的一眼。后来我们又接连拍了好些照片,一张张筛选下来,夏峰仍是觉得这张最好看,其他的都没留下,把这张带回了家。

他的目光定格在那张全家福上,思绪也穿梭回那一年,他的一生所爱还在他的身边。

我的赌徒父亲此刻将眼神流转到我的脸上,好像往前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往后也会很久不再见我似的对我说:“十八年了,夏泽,时间过得真快,你已经这么大了。”

他艰难地站起来,拉着我的手把我和梁川推出门外:“以后这些人不会再来了,夏泽。你过几天,就回来住吧。”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已经开始旁若无人地收拾打扫起来,留给我一个忙碌的背影,封闭了所有我想与他对话的入口。

我只能转身离开,快要踏出走廊时夏峰叫住我:“夏泽。”

我转过头。

“爸不怪你。”他说,“妈妈也是。以后好好生活,像她爱你那样爱自己。”

这是我妈离世三年来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开口提及她。这晚隔着一整条走廊的距离我才发现,我这位从三年前开始一蹶不振嗜赌成性的父亲,在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竟已霜染两鬓。或许他也是在今晚才发现,他这个三年前一时任性犯下弥天大祸的儿子,竟已经在他的放任下跌跌撞撞长大成人。

岁月仿佛在我与他之间断线了许久,在今晚恍惚重新接头,一眨眼我们才注意到彼此的变化,这变化让人不经怀疑,时光在我们之间,偷走的又岂止三年。

一路上梁川都没有说话,我知道我不提他就不会问。

“他们是在赌场认识的。”我缓缓开口。

“盛世KTV负一楼是个赌场,九龙赌场,安氏集团的产业,我妈以前是那儿的负责人。”我继续说着,没注意到旁边梁川脸色已经变了,“我爸有一次去那儿谈生意,看到我妈,然后纠缠不休追了一整年,终于跟她在一起了。”

“三年前我妈去安氏家宅汇报工作,回来的路上我跟她在高速吵了起来。”说到这里我闭上眼,觉得路边汽车的双闪有些刺目,记忆里混乱模糊的画面像当时破碎在眼前的车窗玻璃一样扎得我头疼。

“车祸,连环车祸。”我有些脱力地说,“我妈第一时间把我护在怀里,醒来时病房只有我一个人。听说我妈是被当场宣布死亡的。”

我最后说得空落落的,声音没了着落,只觉得鼻子酸得厉害,眼前的车水马龙都被泪水冲得散乱。

遗憾折磨你的方式不是让你犯了错不被原谅,而是你知道自己没被怪罪,却听不到受害者亲口说一句原谅。

我忍了很久,眼泪在落下去的那一瞬间被我低头掩盖住了,天地之大我从未找到过一个可以让我说出这句话的人。

我说:“梁川,我好想她。”

夏峰走了,留下了两千块钱,带走了那张全家福。彼时我尚不知道往后自己身边只有一个梁川相依为命,只是偶尔想起有一次夏峰在赌场输光了钱又喝醉了酒,回到家来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夏泽啊,总有一天,我要去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