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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颗舍利(157)

怜江月的眼皮猛地一跳,紧急煞车,停在了一幢写字楼上。他揉了揉眼睛,他眼前并没有什么黑洞,长长的黑影贴在他身后。路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行人了,只有间隔两三米的路灯笔直地护卫着城市的黑夜。

一个骑电瓶车的人在马路上开出了蛇形。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吗?怜江月有些想不起来了。难道他身体里的黑洞开始吸食他的记忆了?怜江月慌张地捂住胸口,拼命回忆着,眼看那个骑车的人就快要撞到路边的绿化带了。怜江月突然听到有人发出了一声坏笑,眼下这万丈高楼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一摸自己的脸,坏笑的正是他!

与此同时,他还想道:“摔死了才好,我就在这里等着看这人的笑话吧。”

也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一刹那,怜江月浑身一僵,痛斥道:“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会巴望着别人死呢?!”

他奋力一咬嘴唇,身体一痛,影子一颤,缩到了他的脚边,怜江月飞身下去,抓起那摇摇晃晃冲向一棵梧桐树的男人,稳住了他的电瓶车,把他放到了路边。

他想起来了,他确实见过这个男人。约莫半个月前,这个男人也是在这条路上骑着车睡着了。他曾和风煦微一道将这个男人送回家去。

怜江月还想起了男人的住址,打算再送他回去,人才要动,男人忽然醒了,睁开眼睛看到他,慌乱大叫:“你干吗??”

怜江月指着停在路上的电瓶车,说道:“我看到你骑车睡着了。”

男人不太好意思了,道了声谢就要起身。男人大概四十多,双眼混浊,面黄肌瘦,做任何动作都很吃力,光是从地上起来,再走到电瓶车边,就已经出了一脑门的虚汗,气喘吁吁了。

怜江月就说:“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叫个车?”

男人笑着摆了摆手:“谢谢你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怜江月道:“就别骑车了吧,太危险了,你上次……”

他顿住,男人眨了眨眼睛,一拍脑门,盯着他道:“上回也是你?”

怜江月忙解释:“上回是我和我朋友一道,我们走在路上看到你挺危险的,不好意思,我们翻了你的东西,找到个地址,把你送了回去。”

病恹恹的男人笑着看着怜江月:“谢谢你们,不过我现在已经不住在那里了,我老婆孩子还住那里。”他又一笑,“是前妻和孩子。”

怜江月一愣,更不放心男人一个人骑车在路上了,说道:“我陪你走一段吧,恰好我也没事,我们两个说说话,就当搭个伴。”

男人扶着车,道:“看来你很需要一个伴。你的朋友呢?”

怜江月道:“不提了吧。”

“那就不提了。”男人笑着说,“我虽然没几天好活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我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在马路上。”

他往一个十字路口抬了抬下巴,就和怜江月并肩走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们就走进了一个小区,就走进了一幢居民楼。这幢居民楼就在男人先前住的那幢楼对面。

男人和怜江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

怜江月道:“您早些休息吧。”

男人望着前妻和孩子的住所,道:“我不想因为这个病连累老婆孩子,就离开了他们。我是一个孤儿,一个人生活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等我离开了他们,我才发现,我早就无法一个人生活了。我是那么地想念他们。唉,我不应该成家的,也不应该有孩子。”

男人接连叹息:“我这个情况,应该住在医院里的,医生说,你想做些什么就去做吧,我就想每天看一看他们,我就搬到了这里,我不愿打扰他们现在的生活,每天都是深夜从医院里出来,光是看一眼他们的住处我就很开心,很满足了。

“我的妻子找过我,她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说,是的,我还说,我是爱过你的。她就再没找过我了。我宁愿她恨我,这恨是不会持续很久的,这社会,移情别恋是多么平常的一件事啊。

“我不想她哭着给我送葬,这个想法你或许不能理解。”

“我也解释不清楚,我感觉这是我的宿命,我孤伶伶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也该孤伶伶地走。”

男人仰起头,怜江月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能望见他妻儿的所在。男人说着:“每天早上,我听到楼下有小孩儿的声音,我就觉得可能是我儿子,我就很开心。”

“如果我没有离开他们,我是不会这么开心的,我的病会让他们痛苦,看到他们痛苦,我也会痛苦。我痛苦地死去,他们痛苦地缅怀,我这一生到头来带给他们最多的竟然是痛苦,我不要,就连憎恨都比痛苦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