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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颗舍利(142)

他用力吸了两口气,试图从空气中分辨出幻影草的气味,却是徒劳,他只能闻到浸过春雨的泥泞山道似的气味,那似乎是马的气味。

侠客比了个安抚的手势,说道:“你先不要着急,如果你想回去,是有办法回去的。”

他说:“这里是遗忘之地。”

“在看到你们之前,我都快忘记我从哪里来到了这里,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但是看到你们的那一瞬间,我想起来了,我也明白了,有些事情,人是无法完全地遗忘的。”

侠客回忆着,娓娓诉说着:“我记得我是一个研究陨石的专家,我带着一支科研团队来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寻找陨石。我们在一本古籍中发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中曾经有一座繁华的城市,古籍上说,有一天,金雨天降,翌日,那座城市便消失了。来到沙漠后不久,一场沙暴过后,我和我的团队分开了,我的身上既没有水,也没有干粮,在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到处都是沙,只有沙……就在我以为我要脱水死去时,我遇到了一个年轻男人,他搭救了我。我问他,你一个人在沙漠里干什么,他说,他感觉有人在这里等他,他就来了。我想,他可能是老天派来救我的人吧,可我没想到,他说的那个等他的人并不是我。

“他有一匹马,他看我很虚弱,就让马驮着我走,他说要把我送去最近的村庄,路上,我们又遇到了沙暴,不过这一次我没有和同伴,也就是那个年轻男人分开,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年轻男人紧紧抓着我的衣服,我听到马在嘶鸣,风很大,可是年轻男人抓着我,我好像一根扎在沙里的树一样,风完全吹不动我。我就觉得脸很疼,沙暴过去,年轻男人用一种药膏抹我的脸,我感觉好了很多,沙暴过去……”

侠客顿了顿,遥遥眺望远方,过了会儿才继续说:“我们面前是一片武器冢。”

怜江月手上一紧,问侠客:“你遇到的那个年轻男人叫什么?”

侠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大概十八九吧,最多不会超过二十,我起先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眼前的那个地方,地上胡乱地插着长剑长枪,画戟,大刀,那些只有在武侠连环画上才见过的东西,是他告诉我的,他很兴奋地说,这里是武器冢,他就跑了进去,跳到一座剑搭出来的小山上,拔出了一把长剑。”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把剑。它好黑,很长,很薄,在阳光下反射着黑色的光,不,不是反射着黑光,是它吸收了阳光,只是发出黑色……它像黑洞,也很像……陨石。”

怜江月抚着杂色马的颈子,他的影子落在这马的长颈上。他从马身上抽出了哭雨。

侠客愣住了,随即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是有故事的人,可我没想到我们的故事会重叠。”他问怜江月,“我能摸一摸你的剑吗?”

怜江月将哭雨递了过去,侠客却缩回了手,眼神摇摆了:“不,你收回去吧,我已经不是研究陨石的专家了,我只是一个侠客。”

怜江月就将哭雨纳回了影子里,他问侠客:“后来呢?”

侠客说:“后来,年轻男人指着一团白白的光说,看,这就是在等我的人!我往前走了一步,想看清楚那个人,我就掉了下来。”

“我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

“我开始失去一些记忆,我开始患得患失,我有时想再回去,有时却宁愿在这里待一辈子。”侠客看着自己的双手,“遗忘使我青春永驻。”

怜江月也意识到了,这个侠客看上去至多不会超过四十,如果他在沙漠里遇到的那个拔出哭雨的年轻男人是怜吾憎,侠客应该是个两鬓飞霜的老人了。

那年轻男人真的是怜吾憎吗?他说的在等他的人又是谁?

侠客又说:“我们对这些天外来客知道的太少了,我们接近它们,它们也在接近我们,我们用我们的方式研究它们,或许它们也在用它们的方式研究我们。”

怜江月听得有些糊涂了。侠客露出了一个凄凉的笑容,一叹,口吻却很洒脱:“这或许就是辐射吧!或许是因为陨石产生的辐射,这里的人们不停地遗忘着,也被遗忘着。”

“我还是不太懂,你说这里是遗忘之地,你的意思是这里的人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他们都是不小心掉进沙漠洞穴的人吗?为什么他们都以工作职业作为自己的名字?他们没想过回去吗?”

“我不知道,或许这会让生活变得更简单,更单纯。至于回去……”侠客沉吟许久,“或许我们时常忘记要回去的理由,或许我们没有要回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