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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67)

如果这样,我宁愿我永生永世也不要和他再见。

但是他已经认出了我。

十年的时间,不是沧海,不是桑田,却足以让人愈合旧伤,忘记旧颜。

但是他依旧认出了我。

“辛离......,阿离......”

我听见他用迟疑的声音轻轻呼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刹那间,我的心头开了一朵怒放的花。

他还记得我,他并没有忘记我。

我从舱底坐了起来,将散乱在面庞之上的发拢到了身后,抹去了脸上的水珠,然后,强压住了自己心头生起的自卑之感。

真的是自卑。

面前的这个男子,他青衫磊落,面带笑颜,十年的风霜,即使不再少年白衣,但世俗并未在他身上刻下印痕,反而多了几分从容。他对我笑,一如当年上河水畔碧竹林边那迎风而立的入画少年,一如当年下邳城里月光之下为我簪上玉骨梳的弈棋公子。

我想流泪,但是却朝他微微地笑了:“是我,子房。”

他的面上迅速闪过欣喜,然后便是担忧。

“阿离,你怎会如此落入湖中而四面无人?幸而我随了风势,想朝此泛舟而返,看见有人挣扎于水面之上,才赶了过来将你拉上,否则你岂不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解了自己的外衫,罩在我的身上。

残存了他体温的淡淡温暖很快便笼罩了我,我的心里泛过了一丝甜蜜。

如果这就是爱情的感觉,我情愿醉生梦死于其间,永世也不要醒来。

“你......,和从前看起来,并无两样。”

他端详了我片刻,这样说道。

我笑了。

他其实说错了,这十年间,从头到尾并无两样的,只是我的心。

“当日下邳祓禊夜后,我送你至居所,第二日再去寻你,却被告知你已清早离去,只留下了一片信帛。阿离,那时你为何如此匆忙?”

他的神色里,仍是带了一丝不解。

没有告别,只是因为在你注视的目光中,我怕自己会迈不动南归的脚步,而长相厮守,在那时却不过一个梦而已。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而不言。

他注视我片刻,从自己怀中拿出了一方边角残旧,颜色褪败,但却仍被折得整整齐齐的黄色布帛,摊开在了手上。

那上面,是一行蘸了墨写成的小篆,字体稍稍有些歪扭:沂水圯桥,切切。

这是我的字迹,十年之前,在我离开下邳这个城市的那个清晨,我亲笔写下的。

“阿离,自你离去,我便时常在那黄昏时刻到沂水之畔步游,那时我虽不知你留书何意,却是相信你必有深意。三个月后,我在圯桥偶遇一衣褐老者,他命我下桥为其取来之前掉下的鞋履,我虽当时心中有些不愿,但见他年迈体衰,便下去捡拾了过来,又替他穿好,他竟与我相约五日之后再次到此碰面,说是有物嘱托于我。五日之后,我大早赶去,谁知竟是迟了,那老者已经候在桥边多时,见我此时方到,沉下脸来斥责了我一通,又命我下个五日之后再去。第二次,我听到鸡鸣之声便匆匆过去,但仍是迟了,那老者复又责备于我,再次定了五日之约......”

说到这里,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呢?”

我津津有味地催促他继续讲下去,尽管,我是早已经知道了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但是听到从他口里讲出的话,总是千万倍胜过我在史书上看到的那毫无生命的四方黑字。

他复又笑道:“然后到了第三个五日约定的前夜,我整夜未睡,不到半夜便到了桥头,早早等候。果然没有多久,那老者便出现了,口里自称黄石,他说声‘理当如此’之后,便授了我一部简书,名曰‘太公兵法’。这十年当中,我不敢懈怠,时时研读这兵法,直到此时,才敢说自己终是稍稍领略到了这其中的纵横捭阖之计,行军用兵之道。”

他看着我,眼眸里不再有了笑意,而是深深的凝视。

“阿离,这十年里,我常常想,你当日留此帛书于我,难道竟是已经知晓了这之后所有的事?”

“子良,世间的人能够知晓的,只是过往,我也一样。”

我看着他,淡淡笑道。

他亦是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那么就是你此前已是知道了黄石公便在附近,知他乃是当世高人,有心助我,所以才会如此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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