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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54)

我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了下来,靠在了舱壁上,牵动了刚才被马踏过的右边小腿上,这才感觉到了疼痛。自己探手摸了下,根据之前几年在瑶里从医的经验来看,很有可能已经是骨裂了,但应该不是很严重。

盖聂顺着我的动作,这才注意到了我的伤处,有些吃惊:“是刚才被马踏的吗?”

我笑道:“不是很严重,只要不动就没关系。”

他摇了摇头,随即转头对着仍站在船尾掌船的渔夫喊道:“公子,此人乃是我一故交,腿胫被乱马所踏,到得下一渡口暂且停下,需得上岸为她正骨治疗。”

我急忙出声阻拦:“不必上岸如此麻烦,秦皇此刻必定震怒,不日便会大索天下,此刻上岸,只怕我的腿骨未正,你二人行踪便已泄露。”

“但是你的伤处……”盖聂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看了眼河岸边的一片竹林,笑道:“我自会正骨,暂且取了竹片裹好,待到了僻静之地,采些糙药敷了,静养数日便可痊愈。”

盖聂看着我,沉吟片刻,便起身到了船尾,与那被他称为“公子”的渔夫说了几句话,那渔夫此时已经脱去蓑衣,笠檐也微微抬高,他转过脸,迅速看了我一眼,便回转身,将船撑向了岸边靠拢而去。

虽然只是一个转脸,但我终于看清楚了那渔夫的脸容。

他确实像我之前想的那样,很是年轻,十□的光景,他的眸光也不过在我脸上淡淡一扫而过,但是一种我前所未见,无法描述的隽慡风姿,却在刹那间向我扑面而来。

他的眼睛,让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的义父吴芮,他们两人,都是那样湛然的眼眸,但我义父的眼眸里,隐忍了太多的霸烈,而他,此刻我面前的这个男子,散发的却是一种大隐隐于市的萧疏气息。

扁舟靠近了岸,盖聂手执我的匕首,跳上岸去,削取竹片去了。而这个年轻男子,他站在船头稳住扁舟,白色衣袂迎风飘拂,衬了身后的那片翠碧竹林,竟然入画一般。

我已经忘了自己腿上的伤,只是怔怔望着这个男子,心中思量不断。

盖聂刚才称呼他为“公子”,在这时代,只有诸侯或者贵族的世家子弟才可以被如此称呼,但是他却又偏偏着了代表平民身份的白衣,他到底是谁,又是什么身份?

很快,盖聂就已经抱了一捆削好的竹片回到了船上,我收回心中思虑,撕了自己身上那件从秦皇宫中穿出的锦袍下部,将竹片一条条如寿司帘般捆扎整齐,然后不宽不急地夹裹住骨裂处的小腿,伤处暂时就算无碍了。

“稍前我乍一见你,便觉得似是熟悉,一时却是想不起来,所以就顺势将你拎了出来,阿离,你为何作男子装扮,又怎会和秦皇同驾,还要出手相助?你的父亲,他今可安在?”

我的伤处刚刚裹好,盖聂便立刻开口问我。

他此刻对于我,应该是有无数的疑问,就像我此刻对他一样。

我抬头看着他,便将自己和父亲当年与他分离后的经历简单讲述了一遍,包括父亲遇难,我偶然成为瑶里吴芮的义女,改名辛追,及至我现在为了寻找吴延与徐福同路,阴差阳错地随着始皇帝踏上了东巡之路。

“燕丹佞子,竟然如此!”

盖聂低吼一声,手掌“砰”地一声砸在了船舷之上,船身猛晃了数下,一直站在船尾的那白衣男子亦是看向了我,他应该也是听到了我刚才的叙述。

盖聂眼里,此刻尽是悔意:“阿离,当年我榆次聂村来了一韩姓少年,意欲拜我门下,他刚一说出那算术之题,我已知晓定是你指点他来,后来他入我门中,询问之下,果然如此,待我得知你是孤身一人在淮阴与他相遇,我便知道你父应该已是遇到凶险了,否则以他对你的爱怜,决不至于会让你孤身在外飘荡。我甚是后悔,当日我若坚持随你们一道,或许今日也不会是如此局面了……”

我惨淡一笑:“叔父勿要自责,燕丹数年之前身首分离,死于其父刀下,也算是现世报应了。我已将父亲遗骨拾回,葬于他居了十数载的太行山中,父亲想来也可瞑目了。”

盖聂神色,却仍是难以释怀的样子。

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任侠,豪气干云,一旦认定了一个至交,必定是赤子之心,一片坦诚,他与我的父亲,虽然只是数月相处,但两人却神交已久,便是称一声生死至交,也绝不为过,我父亲的死,让他至今还如此耿耿,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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