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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45)

吴延,他在一年之前就离家了,当日他请求离去的情景,我至今还记得很是清楚。当时的他,神情决绝,面对兄长吴芮的怒视,竟然毫无退缩之意。

“延,自你十八开始,你兄嫂就为你的亲事费了不少心力,但都被你拒绝,你迟迟不愿成家,难道就是为了今日可以无所羁绊地云游天下吗?”

我看见吴母用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地,声音愤怒,面上神情,满是悲切,还有一丝无奈。

“母亲!”

吴延走到了吴母的身前,双膝跪地。

“母亲,大丈夫当朝游碧海而暮宿苍梧,延自小就怀了周游列国之志,只是从前母亲和兄嫂以为我年幼且时局不定而加以阻拦,而今我已二十整岁,天下大局已定,延本是个无用之人,家中诸事和母亲,幸而已有哥哥担当,故而延今日斗胆再次请求远行,还请母亲原谅儿的不孝!”

当时的我,站在了萍夫人的身后,怔怔地望着这一幕的发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头到尾,吴延并没有望向我一眼,就如同我不存在,但是我的义父吴芮,他偶尔投向我的眼神却像是可以穿透人心,让我不由地微微垂下了头。

就算是到了现在,每当我看到药园里那一大片迎风摇曳的苏叶和鱼腥糙,有时,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问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来到这个庄子,没有和这个叫做延的少年认识,那么他是否应该已经和他身边的同龄男子一样,早已妻儿环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离家云游,以致不知所终?

“辛离,你刚回来我就告诉过你,不要认我兄长为父,你为什么不听?”

犹记得八年之前的那天,当他兴冲冲回家,却被告知我已改名辛追,成为了他兄长的义女,也就是他的侄女时,他那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待人散尽,他闯进了我的院落,拉住了我的手,这样问道。

我已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答复他了,只是依稀还记得,当时他眼里的那令我诧异的痛楚和愤怒。

庄子的议事大堂已经到了,我收回了恍惚的心思,面上重新带了笑,跨入了高高的门槛。

咸阳来使已经离去了,但却带来了一个足以震动人心的消息。

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始皇帝,命令我的义父吴芮,即刻入咸阳见驾。

去,还是不去,这已经成了一个两难的选择。去了,很难预料这个暴戾的新皇现在到底揣了什么样的心思,不去,那就是对当今皇权的公开藐视乃至对抗。

吴母的身体自从去岁冬天开始,就变得愈发衰弱了,所以这样的事情,吴芮现在已经不让她知晓了。

短短的几年时间,我那正值壮年的义父吴芮,他看起来竟也老了许多,眉间的川字纹,如刀刻了上去,就连偶尔露出笑容的时候,面上的冷峻之意,也是难以消退。

我想了下,便开口说道:“义父,母亲,始皇帝既然已经派遣使者来此,您若不去,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以他多疑暴戾的性格,说不定还会引来一场兵祸。现今义父您的势力,北到淮南祁门,东跨九江南越边界,南到七闽,西至都昌鄱阳,义父自己虽未称王,但此地界,还有谁能与您争锋?中原之地,虽在皇帝重压之下归于统一,却不过是浮于表面之相,始皇帝驱使不计其数的劳力为其修筑长城和骊山陵墓,民怨沸腾,加之六国遗留下来的贵族也在各地暗流涌动,所以咸阳宫中,此时根本就没有能力将其触角延伸至此了。此次来使,以辛追来看,不过是始皇帝为了稳定南方形式,阻止百越之民背叛朝廷而已,所以义父只管放心前去,应该不会有大碍。”

我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我知道,我的义父吴芮,他在十几年后还会成为西汉王朝的长沙王,所以此次对始皇帝的觐见,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我对自己的这个分析,也是十分有信心。

萍夫人一直锁紧的眉头,终于微微地舒展了些,她看向了吴芮,说道:“夫君,我听辛追的一番话,很是在理,不知夫君以为如何?”

吴芮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辛追,我的臣与你一般大小,却你相比,却是地上流萤之于天上星辰,你若是男儿,我必当携你在我军中随我左右,只是可惜,你身为女子,太过聪敏,却未必是福气啊。”

我看了他身边的萍夫人一眼,笑道:“义父此言差矣,母亲之聪敏,更在辛追之上,却能与义父您相伴,如何说是没有福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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