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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18)

没有一个人上前问我一声,所有的人都微微埋着头,只顾自己步履匆匆。

这样的乱世,人生也变得风雨飘摇,人命最是轻贱,谁也没有心绪,也没有能力去向一个陌生的路人投去一个关心的眼神,哪怕这个路人还是一个八岁孩子。

我擦干了眼泪,最终还是决定南下,先回我那在太行山山麓脚下的家。

父亲已经做了必死的打算,也让我逃得越远越好了,但是我心里,始终总是隐隐怀了希望,或许父亲在途中可以逃生呢?如果他真的活着逃了,那么我回到那里,总是还有一丝可以再次与他相碰的希望的,只要他活着,他就一定会去那里找我的。回去后,我可以不住在家里,而是隐匿在山中,等候我的父亲归来。

尽管我明白,这个重逢的愿望可以实现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但现在,既然我已经孤身一人了,去哪里不是一样,还不如去这个可以让我怀抱有一丝希望的熟悉的故地。

从燕都返回到赵国邯郸,这趟回去的路,再也没有父亲关爱的笑容,也没有盖聂喋喋不休的追问,甚至,我很有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死在途中,但即使明知这样,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我沿着有人烟的驰道,踏上了南下的路。

第一天,我用身上的冬服换了一包豆饭干粮,这包干粮,我整整吃了三天,再接下来,我就彻底成了一个沿路乞讨的小乞丐,满面脏污,风尘仆仆,白天沿着驰道行走,夜晚胡乱宿在人家的檐前墙后,我被野狗追赶过,被人白眼呵斥过,但也有善良的人从自己那浅浅的碗头里夹给过我一块馍饼。

在我南下的第十天,路过一个村庄之时,实在受不了身上散发的酸腐之味,我便到了河边的埠头,俯□去,鞠了一捧水,想要洗下自己污垢满面的脸和脖颈。

疲惫的肌肤碰触到清凉透澈的河水,全身的毛孔都为之舒展,我洗了下手,正想捧了水拍在脸上,突然,我的后颈感到了一阵剧痛,接着便失了知觉。

等我醒了过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燕太子丹俯在我面前的那张脸,短短十天不见,他的脸看起来显得更加苍白,唇角微微下坠,唇边的纹路显得更是深了。见我醒来,他面上闪过一丝喜色,但这喜色瞬间便消。

“你醒来了?”他淡淡问了我一句。

他此刻已经站直了身子,双手负在背后,头微微仰起,目光之中带了一丝倨傲之色,看起来,确实高贵如一国之太子。

“你答应过我父亲,要放我走的。”

我从塌上爬了下来,站到了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冷冷说道。

“徐夫人若在,我自然不会拘你,但他已不在,我所应的承诺,自当不算。”

“我阿爹走了?”我心中立刻砰砰乱跳。

“他和我的武士一起被秦兵击杀了。”燕丹目光不眨,看着我毫不犹豫地说道,就仿佛这几个人的死,于他不过是蝼蚁之灭。

刹那间,我浑身的血液冰凉,所有的希望,也瞬间破灭了。

我的父亲,他死了?好些,或许被葬入乱坟岗,更有可能,就像我们之前去往中山的途中所见那样,横尸野地,遭遇野狗啃噬。

再也见不到他望我时的温暖目光,再也听不到他呼唤我名字时的醇厚声音了。

我的头低垂,口里已经是渗出了舌尖绽破的血腥。

“岐山宝藏,存在哪里?”耳边,传来了燕丹的阴柔之声。

我仍是垂头,没有理他。

“你父亲的身上,并没有藏宝之图,他必定告诉过你图之所在,现在,你只要告诉我,藏宝之图在何处,我便会放你走,不但会放你走,而且,我还会给你好吃的食物,好看的衣裙,还有很多的金。”

他居然蹲了下来,与我齐平,柔声说道。

我望向他。

我知道我眼里的怨毒,那绝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

他微微变了脸色,倏然站立了起来,华贵的蓝袍衣袂掀起了风,送来了一阵熏香之味。

“阿离,你是叫阿离,是吗?告诉我知道的,听见了吗?你还是个孩子,我不欲与一个孩子为难。”

他的声音不复刚才的柔和,而是满了肃杀之意。

我呵呵地笑了起来,抬起了脸。

“姬丹,你想让我告诉你我知道的,是吗?那你仔细听好了。”我直呼他的姓名,望着他美丽的凤目,一字一字地说道,声音宛如浸过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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