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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165)

他的脾气,最近越来越易躁怒了,但像现在这样,我却是第一次碰到。

我出了大帐,天已经擦黑了。

吴延最近的反常,就像一颗石头那样重重地压在我的心上。我在想,方才莫非竟是我那一句问话,触怒了他吗?

我微微叹了口气,拉紧被风狂卷舞动的披风,慢慢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我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眼前浮现出他片刻前仓促转身时的异常神情,心脏猛地像被重重敲了一下。

我猛地转身,朝着大帐飞奔而去,掀开帐帘再次进入的时候,我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吴延趴在案牍上,在剧烈地咳嗽,面前的竹简之上,已经染了斑斑的血迹。

他抬头,看见是我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手忙脚乱地想要覆住血简。

“延!”

我惊叫一声,朝他飞奔而去,跪在了他的身前,颤抖着手扶住他的脸庞,用我的衣袖去擦他唇边残留的血迹。

他苦笑了下,有些狼狈地躲过我的衣袖,低声道:“阿离,你为什么不听话……”

我心如刀绞,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怒道:“你之前是不是已经这样过?到底还想瞒我多久?是不是等到哪天你要死了,才会让我知道?”

他的面上浮出一丝愧色,仿佛做错了事般的孩子,低头任我责骂。

“阿离,真的没事。只是觉得胸口犯闷,吐出来就舒服了……”

我气极,猛地拉他起身:“不行,你立刻跟我回去。建安有神医董相,我们这就过去找他!”

他坐着,仿佛铁塔般沉重,纹丝不动。

“阿离,我真的没事,相信我。长安指日可抵,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的。我答应你,等我了了心愿,一定听你的话,跟你去找神医。”

他竟然执拗到了这样的地步,我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好……好,等你哪天再这样咳血死了,我绝不会怜悯你半分,我立刻就去改嫁!”

我擦去脸上的泪,恨恨起身,往外大步而去。

他仿佛怔住了。就在我的手快碰到帐帘的时候,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身形一滞,已经被他从后紧紧抱住。我负气用力挣扎,却挣脱不开,他越抱越紧。

“大将军,长安有客求见,正等在大营之外。”

正和他纠缠间,大帐外忽然传来士兵的声音。

这个时候,长安会派什么人来这里?又意欲何为?

我停止了挣扎,回头看向吴延,他亦有些迷惑。

“传。”

他终于应了一声。

☆、故人

吴延的军中事务并不避我,所以我避身到了他主位之后的一架矮屏之后,屏声等着长安而来的使者。

终于,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不疾不缓。我侧耳细听,心跳忽然加快。电光火石间,记忆中的一道影像蓦然跃出脑海。

我已经知道那位使者,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是啊,在这个时候,除了他,还会有谁能担当这样的使命?

大帐的帘幕被掀开,一阵冷风钻了进来。摇曳的灯火之中,我看见一个身披玄氅的颀长男子微微弯腰而入。他一眼看到坐于案牍之后的吴延,没有犹豫,没有停顿,朝他面露微笑,大步行来,就仿佛他们是昨日刚刚分别的老友,而今只是路过兴起,于是再度来访。

我看不到吴延的脸庞,但是他的背影,仿佛僵硬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地站起身来。

“将军,别来无恙乎!”

随着这一声我所熟悉的声音,他已到了吴延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朗声大笑。

这笑声,与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我转过身去背靠屏风,慢慢闭上了眼睛,胸中仿佛堵住了一团棉絮,连呼吸都被哽住。

与他的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大汉初定,他亲自把我从定陶送回到吴延身边时,分别于前往栎阳的半道之上。记忆里的他,仿佛永远都停留在我十六岁那年在上河芦苇荡中第一次遇到他时的那白衣模样。但是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他,消瘦无比,双鬓已染微微白霜。若不是那一双依旧炯若明烛的眼,我几乎不敢相信,未见的这些年里,他竟一下苍老如斯!

他必定是为刘邦做说客而来,或者说,是为了这个天下的平和而做说客。

“良在山中幽居,亦惊闻长沙王之噩耗,嗟叹不已。长沙王宽厚仁爱,良曾有幸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音容笑貌,至今不能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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