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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157)

初秋,丞相府后的一片平滩上,阳光明媚。不远处,吴延正在耐心地教着冬子骑马。

冬子渐渐长大,义父请了当地最博学的老师为他启蒙。他是个聪明得几乎叫我意外的孩子。

关于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他曾问过我一次。当时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他的父亲当年就和他的母亲一道死了。

“他们很爱你。”

最后,我这么跟他说。

“谁害了他们?告诉我,姨母。”

面对孩子如鹿般纯洁的一双眼睛,我想了下,说:“害死他们的,是这个乱世,以及因为乱世而生出的没有尽头的人的野心和贪欲。”

“没有乱世,人就没有野心和贪欲吗?”

他继续问我。

我一时语塞,想了下,又说道:“野心和贪欲是人与生俱来的,但是,人若置身一个制度规范的和平世代,那么野心和贪欲至少不会无限膨胀。”

和一个稚子谈论这些,说到最后,连我自己也觉得可笑。但是冬子当时一本正经地接口道:“我知道。老师曾说,儒家倡导大同世界,人人安居乐业。姨母,如今是大同世界吗?”

我苦笑了下。

长安定都的巍峨城墙早已经围起,但是这个新开的帝国里,权力的斗争从未止歇,何来的大同世界安居乐业?

“姨父,放开我吧,我自己能骑了!”

孩子的尖叫和笑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眼望去,见他骑在一匹特意为他选的小马背上,小小年纪,却是昂首挺胸,有模有样了。

吴延按辈分,该算是冬子的叔祖,但是因了我的缘故,一直以来都是称他姨父。

吴延哈哈笑了起来,果真放开了手,轻轻拍了下马臀。看着他纵马而去,叮嘱几个侍卫跟着护卫,自己便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从侍女手中的盘中拿了布巾,迎上去,笑着为他擦额头沁出的轻汗。

“这孩子,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远处的冬子,直到他和随行的侍卫成了几个小黑点,这才收回视线,看着我笑道。

他显然也爱极了冬子,甚至不吝这样毫无保留的赞美之辞。

我看着他的侧脸,岁月流走,却并未带去他的英俊,反而多了经由时光才可雕琢的男子气度。他仍当壮年,我却早过了女人孕育的黄金时期。

我曾经那样渴盼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希望那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明和不可割舍的联系,却一直未能如愿。萍夫人关心,也时常会给我送来汤药,甚至不乏一些秘方。我理解她的想法,所以一直很配合,但是经年无效,而今早断了这样的念头。

一个异世的灵魂,或许天命如此。

吴延曾经也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热切地盼望我能孕育一个属于他的孩子。但是现在,大约是怕我有想法,已经很久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了。

我知道,或许正是自己没有,这才把满腔的关爱都倾注到冬子的身上。

“延,”回了府,我有些困倦,便和衣躺了下去小憩,闭着眼睛说,“我大概真的无法为你生个孩子了。我看中一个姑娘,你可愿意见下?若是合意,让她进门吧。”

我说话的时候,他正以为我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想要出去。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感觉得到,他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

“辛追,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他转身站在那里,声音有些凝重。

我从榻上坐起,坐得端正,拢了下裙裾,然后笑道:“延,你需要孩子为你延续血脉。如果我能,我一定会为你生,多少个都愿意。但是我不能……”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他忽然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眉宇间仿佛生出了一丝隐忍的愤怒,“我只想知道,你真的愿意看着我和别的女人同c黄共枕,生儿育女,而你大度到毫不在意?”

我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关于这一点,我真的不知道。

我也曾想过,如果他真的有了别的女人,我是会云淡风轻毫无芥蒂,还是暗中椎心泣血悔恨不已?抑或是介于两者之间,每天活得患得患失?

但在没有亲身经历前,我真的不知道答案。

但是他显然是把我的反应理解成我设想中的第一种情况了。他继续盯着我,渐渐地,起先的那种愤怒消失了,神色转为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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