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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121)

回程的路,何肩一直行色匆匆,我也渐渐从和他偶尔的闲谈中,隐隐有些明白了他如此匆忙的原因,实在是战事十分吃紧,局势动荡不安。刘邦在与项羽沿着黄河沿岸的的殊死搏斗中,一直处于下风,先是从前的彭城大逃亡和荥阳突围,然后又是成皋被围,他单独与夏侯婴乘一辆车从北门逃到小修武,现在,他又被项羽再次困住,正在抵御着项羽发动的一次又一次的如火如荼的进攻。

靠近了关中,我将吴姬托付给了何肩,让他代为送到英布身边,又写了封向利苍报平安的信托他转交,谢过了他的救护之恩,自己便折道回了栎阳。只是当天的晚间,却很是意外地见到了一位来自齐地的秘密使者。

“在下乃是韩信大将军所遣,已经在此暗中等候了数日。大将军有事相请,您若愿意,恳请您随我同行到城阳见上一面。”

那位使者毕恭毕敬地如此说道。

我有些惊异。

而今的局势,其实非常微妙。就在刘邦被项羽打得喘不过气来的同时,韩信却正如风卷残云般地扫荡了北方,他用木头绑着陶罐从夏阳将士兵渡河,奇袭安邑,生擒了魏王豹,用驿站的车辆将他押送到荥阳献给了刘邦,然后引兵北击赵、代,先破代,再南下井陉,半夜发兵,背水佯攻,吸引敌人,调走赵军主力,出奇兵占领赵军后方阵地,一鼓作气擒了赵王歇,破赵军二十万,威震天下,于是只派出一位使节,便使燕国望风披靡,不战而降。而此时,我前几日刚从何肩口中得知,他更是大破楚军,击杀了楚大将龙且,追至城阳,生擒齐王田广,平定了北方。

这样的消息,项羽固然会被震撼,刘邦想必心中也好过不到哪里去,现在,姑且不论面前这个自称来自齐地的使者是真是假,便是真的,韩信突然遣使来我这里,他又到底是什么意图呢?

见我沉吟不语,那使者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举到了我的面前。

那是一件麻布的衣裳,只是年长日久的缘故,早已泛白发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我怔住了,脑海中突然跳出了很久很久的从前,淮阴城中的那个清早,我倚在站驿门口目送那少年离去背影时的场景,这件衣裳,便是那时我递给他的包袱中的那件吗?这许多年了,这衣裳竟然还是被存留了下来。

韩信,早已不是当年淮阴城中那个与我结拜的无赖少年,也不再是项羽军中那个郁郁不得志的执戟郎中,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他已经成了北方战场上令对手闻风为之丧胆的大将军,甚至隐隐已经成了这天下间足以与刘邦项羽并驾齐驱的第三方势力。

他正是怕我此刻不愿前去,所以特意让使者带了这旧日的信物,以打消我心中所存的疑虑吗?

我不再犹豫了,动身朝着城阳而去。

不管韩信此时所图为何,这件陈旧的衣裳已经成了足以打动我的唯一理由,一个能将在旧日窘境中旁人所施给他的些须小恩也如此牢记在心的人,又岂会是不知道义之辈?

我到了城阳的时候,韩信亲自出城迎了我进去,他晒得黑黝黝的脸上带了胜者天然流露的桀骜和自豪,明亮的眸子闪着鹰隼的光,大风吹过,扬起了他帽顶的翎羽,铠甲外的披风猎猎作响。

“自鸿门一别,已是数年,义妹向来可好?”

他下了马来,到我面前,对我作揖行礼,脸上却是露出了笑容,这是来自于心底的笑,坦诚而又明亮。

所有的隔阂和陌生在这一刻一下子都消散了。

城阳又名莒,四百八十年前,也是一位齐国的君主姜小白,因被堂兄姜无知百般迫害,在老师鲍叔牙的保护下逃亡到了这里,历经磨难,终于成为了春秋一代霸主齐桓公。

我与韩信,脚踏着当年齐小白走过的青砖,来到了当年为位列春秋五霸而设的桓公校兵台,极目远眺,月光之下的原野与丘峰苍茫一片,无穷无极。

我遥想着不久之前的齐王田广,与他的祖先同样落难,被韩信的大军驱赶逃亡到了莒,他必定也曾脚踏过此地的青砖,来到过这个校兵台,心中暗自祈祷桓公在天之灵保佑着他,就像当年的小白一样,从这莒国福地走出去,重新光复齐国的吧?

只是历史终究没有再重演一遍。尽管田广召集了自己的部下到了这里,慷慨陈词,以勿忘在莒的故事激励着士兵,号召将士同仇敌忾,共御汉兵,但战争,还是毫无悬念地结束了,韩信攻破了莒城,掳掠了齐王田广和随他逃亡的楚卒,这个被项羽册封起来的末代齐国,彻底地灭亡了,而韩信,也实际拥有了齐国乃至整块北地疆域的所有兵权,达到了他军事权力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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