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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无良(330)

作者: 小夜微冷 阅读记录

不多时,胡马就将水盆、手巾、剪子和剃刀都端了上来。

朱九龄端坐在圆凳上,而李昭则净了手,站在他身后,拆开他的方巾,拿起他的一束黑发,剪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朱九龄虽说面带微笑,可在发落的时候,他眼中带泪,眸中含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大抵,是他这几十年的恣意,亦是他潇洒传奇的一生,还是他亏欠负了的那些情……

给不了、偿不清、还不完……

没多久,李昭就将朱九龄的头剃光了。

胡马端着镜子,屈膝半蹲在朱九龄面前,笑道:“朱爷您瞅瞅。”

朱九龄抬手,摸了把光秃秃的头,凑近镜子仔细瞧,嘿然一笑:“还挺亮。”

说到这儿,他起身,双手合十,躬身给我和李昭见了个佛礼,笑着问:“怎样,还像那么回事吧。”

“嗯。”

我含泪点头,抱着儿子,靠在李昭身上。

朱九龄闭眼,仰头长出了口气,随后笑着走到我们一家三口跟前,他低头,慈爱地看着睦儿,手轻轻地抚着儿子的小脑袋,柔声道:“仙人抚尔顶,结发受长生。贫僧当初累她出家为尼,后又给你抄写了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看来早已注定会走入释门,愿你日后平安如意,事事顺心。”

说罢这话,朱九龄大袖一挥,双手背后,昂首往出走:“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走了,勿念。”

第115章 元美人 如题

我来长安后, 见了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

无疑,朱九龄对我来说, 绝对是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男人。

在我的前半生里, 他的才华和风流英俊,曾短暂地惊艳过我。

当然, 这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藏在自己心里。

……

天忽然下起了雪, 地没一会儿就覆了层微薄的白。

我站在门口, 目送着朱九龄离开, 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直到极目望去, 只能看见冬夜的茫茫的黑。

我不禁感慨。

朱九龄这辈子到底是个怎么活法?

他活得清楚,知道自己的路在哪儿, 在书画一道功成名就,李昭评价其为当世首屈一指之大家;

他活得稀里糊涂,在教坊司里醉生梦死;

他活得风流薄情, 辜负过许多真心爱他的女人,还引诱戏耍过我;

他活得痛苦, 与父亲决裂, 亲生儿子拒绝认他;

他又活得恣意狂傲, 孑然一身, 来也潇洒, 去也潇洒, 曾给长安带来浓墨重彩一笔, 走的时候又悄然无声。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我不去评判,全都交给长安的雪吧。

站了许久,我搓了下发凉的双臂, 转身回到屋里。

屋中的酒菜已经撤下去了,此时,几个宫人将那幅《盛世长安夜景图》展开,这幅画足足有一丈五尺,上面画了长安的亭台楼阁、车水马龙和民生百态,有小儿蹴鞠、有瓦市杂耍、有士子清议、有教坊司花魁跳剑器舞、亦有一掷千金的豪贵公子……的确是盛世之景。

李昭双手背后,立在这幅鸿篇巨制前,怔怔地看。

他眸中之色十分复杂,一会儿流露着骄傲,一会儿又皱起眉头,担忧满满,手好几次想要轻抚画卷,估计怕弄脏,没舍得,最终让宫人们卷起,连夜送回宫中,珍藏在勤政殿的珍宝阁里。

紧接着,他又让胡马将朱九龄的另一幅画用撑杆撑起。

扭头看向我,笑着勾勾手,示意我去他那里,一起观赏。

另一幅画是《长安丽人行》,画的是我。

记得头一次见这幅画,还是朱九龄自尽那晚,当时这幅画还是残稿,并未画五官,如今已经添上去了。

画中的我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穿着淡紫色褙子,发髻松散,媚眼如丝,似乎在看什么人,手中提着壶酒,赤着足,脚背上画了两朵一红一白的彼岸花,旁边题着赵长卿那首词:

“玉楼初见念奴娇,无处不妖娆。眼传密意,樽前烛外,怎不魂消。

西风明月相逢夜,枕簟正凉宵。殢人记得,叮咛残漏,且慢明朝。”

这首词是当初他戏弄我,写在纸上的。

“真好看。”

我靠在李昭身上,掩唇轻笑。

“哪个好看?”

李昭揽住我的腰,轻笑着问:“人好看,还是画好看?”

“当然是人。”

我毫不脸红地自夸,仰头看他,打趣:“记得某人也曾给我画过幅嫁衣图,可比起人家朱大师的功力,那真是差远了。”

“哼。”

李昭拧了下我的屁股,“不满”地嗔道:“朱和尚这幅画了一两个月,精雕细琢,自然是好。而朕的那幅呢?某人当初同朕闹别扭,朕为了哄她,只能连夜画了那张衣着不伦不类的画,肯定简单粗糙。若是不喜欢,还给朕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