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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为傅恒妻(13)

作者: Rehearsal 阅读记录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原本的那个火盆已经撤去了,方才支起的窗格也已经关上了,因为没有燃炭火的缘故,室内略有些冰冷,空气很干燥。

她瞥了一眼宁琇搁在书桌上的书册手卷,也只是些寻常儒学书籍,没有什么特别。架子上要偶尔取用的书籍也摆得整整齐齐,似乎是许久没有动过了。

她凑近仔细看了看,只看见架子上一层浅浅的薄灰——也算是正常,书架每周必要打扫两次,今日恰巧不是打扫后的头天日子,有积灰也是寻常。

纯懿又想了想,稍微踮起脚,回忆着兄长的身高,推理他平时伸手即可触及的那一排书架的高度。

沿着那高度附近的两排书架,纯懿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格子里填放的确实是做学问常须援引的经典。其中零散夹着几本闲书——有些符合宁琇不拘小节的风格。

这样的书籍摆放顺序,只有府中主子才可变动,小厮和使女是没有资格随意摆放的,以免把书放在主子难以找到的地方,徒惹麻烦。

关氏不来书房,胜蕤和纯懿也不太会动宁琇摆在内室架子上的书籍。

想到这里,纯懿不免心下一动。她抽出那几本闲书。有两本是普通游记,是专写太行山一带的游历有感,一本是写地方风俗的,名字起得倒是有趣,叫《枝荔年集安风俗总览》——纯懿根本不知书名中“枝荔年集安”是什么地方——还有一册是志怪小说集。

纯懿早就没想着能从这些闲书中发现什么,她把书册搁在桌上,将就着书桌的高度随手翻了翻,可是这一翻,她的视线立即僵停在书页上了。

她两手把那本《风俗总览》捧起来,再仔仔细细把书页上的全部内容看了一遍,尤其是那留白处的批注。

书页空白处有两种不同字迹的批注。其中一种纯懿认出来是她的阿玛永福的笔迹。而书页上另一种笔迹,纯懿则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甚至那就是她过了启蒙后练字时刻意模仿的字迹——

她素未谋面的额娘的笔迹。

永福从前几度重新布置书房,但东侧墙上挂的那一幅妻子爱新觉罗氏写的字始终未被挪过位置,内容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寻常八字,寓意夫妻情感和睦美好。

觉罗氏的字是写得相当好的,字形饱满,运笔有力,整体大气圆润。

小时候纯懿每次去书房受阿玛教导、过问功课时,她都会盯着那幅字看好久。

久而久之,凭着仅仅八个字,纯懿就有些识得额娘的笔迹了。在阿玛永福处看到额娘留下的其他手稿时,便可一眼识出。这本事倒叫宁琇羡慕了好久。

永福更是为此拿了爱新觉罗氏的手稿整理合卷给纯懿练字用。

当时阿玛的训导犹在耳边回响:“夫人所习字体,承大家气象,吾女当用心研习,体悟夫人用笔之精深妙绝。”

于是今日,纯懿又一眼认出来额娘的字迹。

一时间,千言万语堵在纯懿的心上。她难以宣之于口,更无处诉说。

她搁下手上的《风俗总览》,又去翻那本志怪小说,上面倒是没有阿玛和额娘的批注了。而那两本写太行山的游记感想的书册,上面也没有阿玛和额娘的批注。这让她又有些怅然若失。

她在书桌边呆呆地站了许久,回过神来后又把这几册书都放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纯懿转回书桌前,扶着桌角又站了一会儿,环顾四周——阿玛去世后,依照他的遗愿,除去每月打扫的差事以外,他用的那间书房就被封起来不许人进去了。

那幅额娘写的字,应当还是好端端地挂在东墙上头。如今宁琇的书房,是在旁边另辟出来的屋室,这屋子是从前伯父永寿用来摆放马具的屋子。

物是人非。

终究逃不过物是人非四字。

纯懿再出去时,心境已经低落很多了。对于兄长烧掉的那些宣纸,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她忽然有些眉目了。只是她再也提不起精神去猜了。

幼时纯懿能一眼识出额娘的字迹,为此素来与他们三个孩子不亲近、唯一的例行亲子活动就是过问功课的阿玛永福还破天荒地褒奖过纯懿几句:“五格格与夫人缘分羁绊颇深呐。”

就为了这一句褒奖之词,宁琇羡慕了纯懿好久。

可纯懿每次听到兄长说羡慕她,她都不以为意,内心反而是加倍地羡慕兄长。

额娘去世的时候,纯懿尚在襁褓中,胜蕤也不过才两岁多一点。只有兄长宁琇是实实在在已经记事的小孩子了。

而兄妹三人中,也的的确确唯有宁琇还能清晰地记起关于额娘爱新觉罗氏的事情。

胜蕤的回忆大多是破碎且不可靠的,她自己也时常说,她记忆里关于额娘的事情,应当是有许多后期自己回忆时主动填补、矫饰的虚构内容。以至于她后来自己都分不清楚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