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枕席恩深 山河盟重(83)

作者: 远游客 阅读记录

“顾先生,女士的包。”侍者追出去。

回到他身边?他曾经带给她那样的痛苦和屈辱,他当她是什么?可以挥之即去,召之即来?想起来就逗她一逗,不高兴了就抛得远远的。他在美国两、三个月才回一封信,还那么短,他罔顾自己的一片深情!他回国都不通知她,他明明知道自己那样盼望他。他回国一年从不回家看她,他视她为无物;因为不想见她,春节他都不回南浔老宅。澧兰一路走一路哭。现在他居然要她回去,那些过往可以忘却吗?那些似乎比人生还长的暗夜可以忽略吗?那些令她伤心至极的梦魇都消散了吗?这些年的伤痛她可以一笔勾销吗?

周翰走在后面,看她曼妙的体态,他极想搂她到怀里,却不敢造次。这些年他极度地思念她,别后情怀,有万千牢落。他千万次地回忆对她的拥抱、爱抚和亲吻;她是滋生在他心中的薜荔,缠绕在他身上的女萝,时时刻刻、千丝万缕地与他纠缠。

她走累了,伸手叫车。黄包车夫犹豫不决,疑惑她拿什么付车资。

“我来付款。”他叫了另一辆车跟上。

她走进陈家的院门,

“大小姐,……”

澧兰没听见。

“大小姐,先生他……”门卫问她。

“啊,什么?”

“先生他……”

澧兰回头,周翰见她满脸是泪,心疼得要命。

“不认识!”

“先生,对不起……”

他又站在门外,“我来送包给你。有空吗?一起去吃饭?”

“谢谢!”她伸手接过来,“不好意思,我有事。”

她走到楼梯口停住,想了想,转回来,周翰心里萌发出希望来。

“顾先生,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愿回头。我只想往前看。”

“那你就当我们刚认识。”周翰不眨眼地看她,见她穿着艾绿底子、水墨渲染花样的旗袍,楚楚谡谡,孤意在眉,深情在睫。周翰心里迷醉。她眼圈有些红,周翰猜她是昨晚哭的,他心里疼得慌。

这人脸皮真厚!“我不想认识你,我不愿和你再有纠葛。”

“可我想!”

“随便你。”澧兰转身而去。

“你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谢谢!”

周翰跟在澧兰后面,他们才下到一楼,就有一个青年从侧面走过来,“Miss 陈,好巧,有空吗?一起吃晚饭?”

居然有如此不通事理的人,没看见他顾周翰在追女孩儿吗?“澧兰有事,去不了。”周翰上前一步。

“啊,顾老板,”青年一时理不清周翰和澧兰的关系,转向澧兰,“Miss 陈,你今晚?”

“不好意思,我有事,曲先生费心了。”

周翰想,嗬,才上班四天,就知道这人姓甚名谁,他颇有些不爽。

“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澧兰等那人走远后说。

“我怕他烦你,帮你打发他。”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大忙?”澧兰转头对他微笑,软媚着人,仿佛从前的样子。

周翰心神摇荡,她这般求自己,岂有不答应的理。“你说!”只要不是上天摘星星。

“帮我把你自己打发掉!”澧兰笑意盈盈,然后沉下脸来,继续向前。周翰苦笑。

她走到商会大门外叫车,周翰也挥手替自己叫了一辆黄包车。

“你干什么?”

“帮你打发掉我自己。”

“你家的汽车不是在那边吗?”

“我喜欢轻车简从。”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耻)。澧兰没脾气,由着他跟到家门口。毕竟陈家门前还属于公共地界。

这个无赖,澧兰不信满上海他再找不出第二个德语翻译来。她一面翻译,一面想。她心思烦乱,时时会有遗漏,周翰就一句、一句慢慢地讲,还会重复给她听。他凝视这冰魄玉肌的女子,他的女孩儿,他知道她紧张。在他一眼也不瞬地盯视下,她雪白的脸时时泛出霞色来,她轻咬下唇,握笔的手轻微颤抖。他不信她不爱自己,上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在五种语言间转换,她也举重若轻,现在她连中国话也听不大懂了。她无论听他陈述,还是给他翻译都避免看他。她对霍夫曼先生倒轻松得多。

今天早上主任告诉她赵晋卿委员钦点她为顾周翰顾老板和他的德国客人做翻译,她脑中轰的一声。她去会议室,他们已经在座了,在周翰的注视下,她手足无措地跟他们打招呼,她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周翰很镇定,他早有准备,他趁她不知所措的时刻观赏她。澧兰今天穿着杜若色麻纱唐草花纹旗袍,更衬得肌肤雪白。这种面料有些薄,别的地方还可以,周翰猜她旗袍下有同色衬裙。不过肩部和锁骨处有一些透,以后他要告诉她这种面料一概不许再穿,再热也要给他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