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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席恩深 山河盟重(65)

作者: 远游客 阅读记录

“在想什么?”冯清扬走过来。

“我在想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冯清扬想月色下这个女孩儿真美,亭亭如月,怪不得顾周翰那么爱她。

冯清扬后来写信告诉顾周翰澧兰在河边看月,周翰反复琢磨澧兰会想《春江花月夜》中的哪一句,澧兰会想他吗?他在心中一句一句地吟诵,只觉得满篇都是他们之间的写照。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这是虞洽卿家的晚宴,上海的工商巨子几乎悉数到场。这是个敏感的时期,北洋政府大势已去,上海的商界人士集体倒向新成立的国民政府,与之“金钱结盟”。上海的企业家们先后向新的军事强人蒋jie shi输送近5000万银洋,以资助其军费开支;后者则以武力消灭“bao luan”的工人组织,用血腥暴力的方式为上海的商人阶层解决与劳工阶层之间的矛盾。

顾周翰先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总经理、上海银行公会会长陈光甫聊了一会儿,陈此时兼任新成立的国民政府财政委员会主任委员,负责为蒋jie shi筹募军饷。陈光甫向周翰透露6月上旬蒋从中国银行提款一千万银洋,周翰心里吃了一惊,如此不顾商情的硬性提款行为,北洋政府从未有过。而且他之前听虞洽卿说自己的三北公司有16艘轮船为蒋的军队征用,并不支付任何租金。周翰庆幸顾家的产业并不涉及银行业,在为蒋氏筹款活动中不必被迫身先士众。周翰思量如何与新的政府相处,既不能疏离,也不能走得太近,以免像虞洽卿、张公权、陈光甫那样,成了国民政府的钱袋子。他还要继续韬光养晦,尽量隐瞒顾家庞大的资产,以免成为别人的口中肉。

“来,周翰,给你介绍一下,陈浩初,年经有为的外交官。顾周翰,顾老板。”

“虞先生过奖了,不敢当。”陈浩初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跟周翰随意握了握,点到即止。陈家大概也放弃了北洋政府,转而为国民政府效力。周翰仔细打量浩初,想从他脸上找出澧兰的模样。他们兄妹长得不太像,两人各随父母,可惜。

“你们聊,我过去看看。”虞洽卿拍拍二人的肩膀,离开。

“浩初,什么时候来上海的?”

陈浩初径自从周翰身边走过,充耳不闻。周翰默默站了一会儿,他理解浩初对自己的态度。

第二天,顾家收到澧兰的第四封信和一个箱子,距离上一封信时隔两个月。周翰刚开始还欣喜,以为澧兰收到陈氏电报后从善如流,按时间推算,她应该不久就发信了。陈氏拆开信后顿住,没出声。周翰感觉不对头,他瞧着那信很薄,远不如以前厚实。“妈妈,读信啊,我们等着呢!”管彤催促。

陈氏实在不忍心开口,澧兰轻描淡写地只三行半,关于课业、报平安、祝好。陈氏不做声,周翰忍不住接过信来,他眼睛瞬了再瞬,差点掉下泪来。她完全仿照了周翰当初在美国的信件内容,几乎丝毫不差。所以他盼了两个月,只得寥寥片语。他几乎不能相信,他转去看箱子,箱子里是给陈氏的十几本英文小说,给管彤的数本钢琴曲集,给经国的欧洲最新出版的书、伦敦街景的照片,给朝宗的图画书、玩具,给祖母的羊绒制品、银质餐具。她未能好好写信,就用礼物来表达她的心意。

“周翰,我也许不该告诉澧兰你看她的家信。”陈氏叹息。经国和管彤凑过来一看,经国立刻就拍拍兄长的肩安慰他。

周翰一言不发,拿了澧兰的信走出书房上楼,一进澧兰的房间,泪就下来了。澧兰怨恨他,她要跟他撇清,周翰能够感受到澧兰心中对他深深的芥蒂。放在以前,他绝想不到,也不会相信。以前澧兰对他只有爱,深厚热烈的爱。有澧兰深切的爱加持在身,他做事有恃无恐,所以他疏于回信,回国后拖延着不去看澧兰,他从未切实担心过后果。他后来即使让俊杰帮他看住澧兰,也不过是给他们的爱和婚姻再固上一道锁,他凡事喜欢万无一失。他不信澧兰会背叛他,舍弃他。他总以为她那样柔顺的女孩儿始终会等着他。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跑不掉!

周翰的心疼得慌,澧兰对他的怨意是他不能承受之重。他记忆中只有澧兰深情的眼、妩媚的笑靥、柔婉的声音、娇娆不胜羞的意态。晚上他躺在澧兰的床上,还会想起从前的美好:澧兰柔软的身体从他怀中慢慢落到床上,美好的青丝铺满枕头,莹洁的身体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泽。他们曾经枕席恩深,山河盟重,如今却转爱成仇,积怨成狂。

以后周翰就每两个月才收一封信,逢着圣诞节假期或暑假,澧兰就三个月发一封,因为旅行。她旅行中会发一次电报,只写“平安”两字。先头几封信极简洁,跟周翰当年有得一拼,即使暑假旅行后发的信也惜墨如金。周翰被磨折得几乎发狂,他的心成了一片荒漠,澧兰的信是荒漠中稀少的降水,仅够他维持生命。他每周至少给冯清扬发一次电报询问澧兰的消息,否则他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周翰因此也渐渐体会到自己去国时澧兰的心境。他尚且有冯清扬通报澧兰的音讯,可澧兰呢?他打定主意,等他们再团聚后他要万分宠爱澧兰,绝不跟她动气,他要弥补自己的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