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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席恩深 山河盟重(54)

作者: 远游客 阅读记录

澧兰顿首。

又及:中西女塾的饭菜虽差,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饭。一笑。”

周翰在长廊里穿行,他推开门进去。这是澧兰的屋子,简洁、雅致,架上是磊磊的书。墙上的字画、案头的陈设无不彰显主人的情趣。是的,这是他喜欢的女孩儿,不琐琐碎碎,不花红柳绿。他扫视案头、翻开抽屉,想寻找她留下的只言片语,却不得。他在筝前坐下,拂了拂琴弦,琴韵铮铮,筝码排成一字雁行,古人叫它“雁柱”,雁去无留意!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澧兰在家信中说,那是他出国的第一年,她新学了筝曲《秦王破阵乐》,还是父亲特地托人从日本捎来的曲谱,弹了很久,总不满意。

他起身到卧室,目光在衣橱、柜子、妆台、壁炉上一一滑过、他拉开所有的抽屉,什么都没留下,收拾得真干净。澧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他们相识七年,他除了她的信、他们的结发和几张照片,什么也没有。

他坐到床边,手指摩挲光滑的丝质床单,昨夜澧兰还在上面睡过,“鬓云欲度香腮雪”……,

婆子进来,手里拿着刚洗好的衣物,看到他愣住了,“少奶奶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我洗好了要收起来。”

“我来!”他一眼就认出那墨绿的衣裳。他把它挂起来,贴身的衣物收到抽屉里,他定定的看着它们,摩挲它们,他的女孩儿不会就这么去了,他们之间终究有牵连。

他一直站着,屋子里渐渐暗下来,一切隐进黑暗中,只剩下大致的轮廓。后来月光投进来,照亮窗前的地面。他走到窗前看月,空中青碧如一片海,月亮对他注下清冷的光波。那年月下,他和陈家的子女们一起畅玩,澧兰把画纸披在墙上,邀他拿了笔同在纸上描绘月影……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这是他的女孩儿。

灯亮了,他转向门口,陈氏看着他,两人不发一言,陈氏转身下楼到餐厅,“不要等周翰,我们先吃吧。”她一眼看尽他的悲伤。

周翰心事重重地踏上大门台阶,他寻了俊杰一天,刚跟他联系上。俊杰在电报里说他妹妹那样冰清玉洁的女孩儿怎会生异心,她对那些狂蜂浪蝶们睬都不睬,他冤枉澧兰了。周翰刚进门,仆人就告诉他老太太来了,和太太在书房里。周翰急忙去书房,却看见吴氏一脸怒气地坐着,陈氏立在一旁。

“你从来就不愿澧兰嫁给周翰!”

“要是我不愿意,周翰去美国前,我就不会让他成婚。澧兰也不会有今天的结局,是我错了!澧兰要走,我拦不住。”

“你应该就没想拦!从来劝合不劝离。我们堂堂顾家居然女子休夫,说出来会让人笑话!”

“周翰同意了。”

“你把离婚协议放到周翰面前,他怎能拒绝?他有尊严!”

“陈家的女孩儿也是人,也有情感和尊严,五年了!”她终于替澧兰说出口。

“都别吵了,是我的错!”周翰转身上楼。是的,五年来他从未考虑过澧兰的感受,他以为她会一直默默地等在那里,等他闲下来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收拾自己的心情。他是这么的自私和冷漠,他温柔热烈的女孩儿变成目光陈然,平静如水的女子,其间经历了怎样的心死,他不敢去想。

周翰在汇中饭店的房间里读信,他去国四年里澧兰写的信。开始是一周一封,后来改成半月一封,因他很少回信,即使回信,也只寥寥数语。她写自己读的书,画的画、习的曲子,北大的课程、先生们的趣事,祖母、陈氏、经国、朝宗和管彤的近况,还有时事要闻。在北京时,她就描写北京的街景、市井生活给他看;放假时回到上海,就为陈氏代笔,把公司的经营状况、账目报给他。她的信遣词典雅又活泼,所描摹之事,他虽相隔千万里,亦如在眼前。每封信都很厚重,她开始用毛笔,后来就改成钢笔,说这样可以多写些。她尽力把家中、国内发生的事悉数告知他,使他不至于隔膜,不受思乡之苦,即使他鲜少回复,她也恬淡自守,不嗔不怒、不怨不述。

他一封信、一封信地看,她端秀的字迹渐由清晰变模糊,自母亲过世、父亲另娶后,他就不愿再落泪,这一刻却湿了面颊。一百一十三封信,他庆幸自己保存得很好。她把她百转千回的情思赋予书信,“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她说,她捧出一颗心给他看,他却罔视。

陈氏和澧兰在书房里说话,外面车道上有汽车驶来,澧兰透过窗子看见高高大大的周翰从车上下来,五年不见,周翰似乎更雄壮了些。他大步踏上门前的台阶,消失在大门里。澧兰竖着耳朵听大厅里的动静。周翰的脚步声来到书房门外,他敲门进来。她雄姿英发的爱人终于回家了,澧兰等着周翰跟她打招呼,周翰没有,他脸上没有表情,连一声她的名字都没叫。澧兰胸口梗着一块心酸,她若再不出去,她的泪就会掉下来。这是她五年守候的结局,只因为他当年说一句“你等我回来”,她就一年一年地熬,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