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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席恩深 山河盟重(3)

作者: 远游客 阅读记录

周翰拍拍经国的肩。

“你们别胡混你兄长了,让他去梳洗休息吧,在船上估计睡不好。”

“我们一起去,我给管彤扎个冲天小抓鬏”

顾周翰在家里呆了几天,过了端午学校还没有复课,父亲不许他回上海闹事。陈氏怕他憋闷,就叫刘贵、张富和王荣陪少爷去辑里村走走。几个人在门前埠头点开船、出了桥、架起橹,顺着雪荡河,飞一般地向辑里村而去。河水清澈见底,碧绿的荇菜在软泥上招摇,两岸是绿油油的豆麦田地,蝉在树上噪着。渐渐望见依稀的村庄了,绕过村口的桑树林和祠堂,船拐进汊港,靠了岸。村庄不大,为桑树环抱,村民沿雪荡河造屋,河上每隔几米就架起长木板作桥。光滑的石板路、青黑的马头墙、被风雨剥蚀的粉墙都昭示出这个村庄的古老。村民认出顾家的下人,亲热地请他们进屋喝茶,茶汤清澈,入口清香甘甜,与周翰常喝的迥然不同。一问才知道是桑叶茶,物尽其用,他觉得很有意思。

村民又带他们去关帝庙转转,辑里村从元末开始建村,颇有些历史,明代崇祯朝的首辅温体仁就出身于辑里村。崇祯帝凉薄寡恩,生性多疑,执政十七年,换了五十内阁大学士,温体仁却位居内阁首辅大臣八年之久,《明史》评价他说,“为人外谨而中猛鸷,机深刺骨。”可惜温体仁于政事上碌碌无为,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在《明史》中入了奸臣列传。

顾周翰他们刚走到庙前,就见几个家人、婆子们簇拥着个美妇和女孩儿从里面出来。女孩儿才十三、四岁,身量还未长成,穿着玉色衣裙,那一身的水秀、清澈的眉眼、婉丽之极。顾周翰从未见过此等美貌的女子,一时愣住了。女孩儿瞥见周翰的注视,低下头,周翰才意识到自己唐突失礼,把目光转开。这一行人上了庙前的蓬船,解缆离去,周翰不由得回头又看一眼。他岂知这一回头却与那女孩儿结下一生的纠葛,是一段将要历经沧海桑田的爱的开端。

周翰的一回顾被船舱中的女孩儿看了个正着,女孩儿红了脸。

“他们不像是村子里的人。”

“二奶奶,那是姑奶奶家前房留下的少爷。”

“刚才怎的不说?澧兰该和哥哥见个礼。昨天去妹妹那儿没见着他,说是出门拜客了。”

“才刚从庙里出来,光顾着看二奶奶和姑娘的脚下,我没留意。” 婆子陪着笑。

“几年不见,倒变了模样,长成大人了。”

船里的妇人正是南浔陈家的二奶奶林氏,也是顾周翰继母陈氏的二嫂,才和丈夫陈震烨从驻英公使的任上回来。女孩儿闺名澧(lǐ)兰,从七岁起就随父母、兄长去英国,到十四岁才回国。

南浔陈家是海宁陈氏的一支,满清一朝,海宁陈氏号称“海内第一望族”,素有“一门三阁老,六部五尚书”的美誉。诗礼簪缨之族的女儿绝不比寻常人家女性终日与女红为伴,澧兰三岁起就开始读书,陈家延请名师悉心栽培,于诗书之外,琴棋书画四项也要通晓。即使到了海外,也有父亲的幕僚们教导、指点。澧兰11岁时入伦敦圣保罗女中读书,除了学习洋文、数理,又修习音乐、戏剧和美术。

“明儿就是芒种了,二奶奶在外可还过这个节?”

“在国外哪里有梅子可煮、花神可饯?不过在庭院里赏赏花、喝喝茶罢了,伦敦的天气又湿冷。再让厨子蒸个发糕,捏个五谷六畜、瓜果蔬菜,权且宽慰大家。”

“这下回家来,奶奶和姑娘可要好好过个节。”

“可不,端午节那天下午才下船,一大堆行李要收拾,吃了点粽子,马马虎虎地打发了。”

第二天澧兰早早起来,洗漱后就来到后园, 园子里每棵树上、每株花上都系了绣带、旌幢;空地上放了供桌,摆设各色礼物,祭饯花神;丫鬟们还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因为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群芳摇落、花神退位,人间要隆重地为她饯行。厨房里用新麦蒸成发糕,捏了各种形状,又用蔬菜汁来染色。梅雨之初收存的雨水这会儿正好用来沏茶,配上冰糖煎煮的梅子。澧兰久在国外,乡俗已淡忘,此时倍感新奇。

午后,林氏收拾了拜客的礼物同澧兰父女一起去顾家。因为是至亲,三人被直接让到“蕉叶厅”。顾周翰听下人说舅老爷来了,老爷叫去见礼,便走过去,刚迈进厅堂,一眼瞥见昨日关帝庙前的女孩儿,藕荷色的上衫、灰紫色的下裙,眉目如画、仪态娴雅。两家人各自见礼,一一落座。节日里,顾瑾瑜从上海回来,郎舅间多年不见,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