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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席恩深 山河盟重(277)

作者: 远游客 阅读记录

他带着一群随从兴冲冲地从重庆返回上海,走到半路,传来千真万确的消息,蒋jie shi已任命钱大钧为上海市市长、吴绍澍为副市长,负责接收上海全权。杜月笙原本把目光定格在上海市市长的位置上,并将这一想法经军统局局长戴笠转达给蒋jie shi,结果希望落空。

火车快到上海时,门徒上车报告,市政府已取消原定的欢迎仪式,拆除本已搭建好的牌楼,上海北站还贴出“打倒杜月笙”的标语。

他自十四岁拜陈世昌为“老头子”、加入“青帮”,一路走来,赈灾、助学、维护劳工、抗日、救国、锄奸、为国家奔忙劳碌。结果蒋jie shi拿他当夜壶,用过了就塞到床底下,还不忘拿他的青帮身份打击他。他怎么就祸国殃民了?他忽略了自己贩卖鸦片。

杜月笙回到上海寓所后,一连两天闷在书房里练字,一言不发,没人来打扰他。

“先生,看看谁来了!”

杜月笙搁下笔,想小子怎么没章法,随便把人带进书房!他一抬头,门外走进两个人,前面一个人身量魁伟,沉静内敛;后面一个人身形略矮一些,敦厚持重,杜月笙看他左臂略有特别,心里疑惑。两人均看着他微笑。

“周翰!经国!”杜月笙心底泛起暖意,“你们变样子了!我刚才都没认出来!”

“听说先生回来了,我和经国来看望先生。一别多年,先生身体好吗?”

“其他还好,就是哮喘总要发作,除不了根。经国知道的。”他这哮喘的毛病就是去重庆见□□坐实的!“周翰,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周前。去了趟乡下祭祖,昨晚才回上海。”

三人叙旧。杜月笙听到周翰兄弟入缅作战,情不自禁地拍拍两兄弟的肩膀,“好男儿!”他看着经国的断臂,“经国,这是在战场上……”

“嗯。”经国点头。

“令尊泉下有知,会为你自豪的!”杜先生再拍拍经国,心里不忍,他把经国看做很亲近的晚辈,他记得在香港那些惬意的黄昏。

“周翰,你们以后怎么打算?”

“先生,我已经打算全家迁居美国,后天就出发。我弟弟朝宗在贝里琉岛作战时失踪了,我要寻他回来。我妹夫在菲律宾出使被日本人杀害,我要去接他和他的妻、子。”

杜先生握住周翰的手臂,和周翰一家的遭遇相比,他的落寞算不得什么。

“先生,你怎么打算?”

“周翰,你知道外面的情形,他们说我是黑帮,祸国殃民,你怎么看我?”

“我有幸跟先生结识多年,先生高义薄云天。先生从来急危救难、热衷公益,得先生荫蔽者不可胜数。日寇进攻上海,先生创建别动队,抗击日本人。先生组织救护委员会,设立医院,数万军民得先生救护。先生毁家纾难,凿船沉江,阻止日军进攻。先生主持红十字会会务,为抗日筹措巨额捐款。先生所为,我或者经国都亲历,先生的民族大义、家国情怀我十分钦佩。先生的丰功伟绩当名垂青史!”

杜月笙很欣慰,“周翰,换成你是我,你怎么做?”

“先生,买田阳羡、一棹五湖,好不好?”

杜先生沉思,从前人情往来,花钱如流水,他没太多积蓄。一大家子等着吃饭,归隐?谈何容易!

“周翰,不提烦心事了。来,看看我近来收藏的字画,你是行家,替我掌掌眼。”杜月笙引着周翰兄弟,从书房走回前一进的中式两层石库门楼房。他在一楼的大厅后面辟出专藏书画的一小间,他人不得随意进入。“有一说一啊,不许瞒我!”

“我何曾瞒过先生?”周翰笑。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周翰兄弟与杜月笙告别时留下他们在纽约和波士顿的联系地址,相约以后有可能美国再见。“我母亲、弟弟得先生救护才逃脱险境,我一生都感念。我盼着异日有缘和先生在美国相聚,不论先生来,还是先生的亲朋来,我都欢喜!”

杜月笙明了周翰对他的承诺。

深宅日暮,顾周翰离开后,杜月笙陷入沉思,静坐良久,他慢慢回顾自己和周翰的友谊。二十六年前,那敦和儒雅的贵家公子替他扶住门,向他点头微笑,使三十一岁的他在充满戾气的黄金荣公馆里感受到文明的气息。1925年“五卅惨案”后他再见到顾周翰,当时虞洽卿发起捐款接济面临严重生活问题的罢工工人,他和顾周翰最先响应。刚刚留洋回来、服饰得体、举止从容熨帖的周翰令他自惭形秽。他发迹后,平素里都是白相人打扮,纺绸短打,一襟中分,胸前一条粗大的金表链,系一只西洋弹簧金挂表塞入衣袋里,手上带着几克拉重的火油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