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枕席恩深 山河盟重(159)

作者: 远游客 阅读记录

9月中旬的天气依然闷热,公寓里家家户户都敞着门。对门的法国仆佣搬一把藤椅坐在风口上,正跟小主人说话,见他出来便压低了嗓子,换成蹩脚的德语。她哪里知道自己说起德语比法语还溜,江沅暗自笑笑。这仆欧家长里短从不避讳人,他生了疑心,故意改了平素的习惯,不走楼梯而乘电梯。在等电梯的当口他听到那小主人问是什么人在他门口窥探,仆欧说东方人模样的两个人,个子矮小,不像是中国人。小主人问怎么看出不是中国人,仆欧说神气不像。这仆欧在中国待久了,很会辨识东方人,江沅沉思着走进电梯。

夜晚,林江沅回到自己在法租界的寓所。租界虽然隔绝了战火,但空气里充斥着硝烟的味道,这是个没有夜战的晚上,战区一片死寂,租界内听不到枪炮声。自8月15日公共租界实行宵禁,各影戏院、游乐场所陆续停业,冷落的街道上寂静无声。想起今天的遭遇他仍心有余悸,若不是工友眼疾手快地将他拉开,他已经被重磅榔头砸倒在机床上。

他今天去的厂子在公共租界西区之外、苏州河北岸。厂子不算大,技术人员的水平也不行。他是第二天来这里。中午拆机的工人都散去食堂吃饭,他和工程师把图纸摊开在机床上研究。忽然一群流氓冲进来,个个手里拎着重磅榔头砸向机床。林江沅和工程师一时看呆了,他听说过有日本人纠集流氓捣乱、骚扰迁厂。一个矮子举着榔头直向江沅冲来,他迅疾闪身躲过,随即他就被人猛地拉开,他听到耳边嘡啷一声,另一把榔头就砸在他身旁的机床上,震得他耳膜疼。两个矮子挥舞着榔头继续逼向他,不肯舍弃,江沅绕着机床奔跑躲闪。闻讯赶来的工人们纷纷抄起榔头防守,两个矮子相继被人绊倒在地。流氓们见围拢来的工人们人多势众,便收了手,溜走。

林江沅惊出一身冷汗,他随后检视机器,发现十几台精纺机被砸毁,车头、马达、油箱被全部敲烂,皮带盘、滚筒也被打得粉碎。工厂的厂主十分不安,他再三对江沅致歉意,晚上他亲自驾车送江沅回家,并和工友们一起送他上楼。

江沅从集中供冷的固定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打开,走到凸窗前对着嘴喝。他那名门闺秀出身的母亲若是看见,定要蹙起眉头。

他看着窗外忽然心有所动,放下啤酒开始收拾东西。他迅速收拾好钱款和一个手提箱,换了身深色的衣服,把勃朗宁M1911别在腰间。他熄了灯,走到门前听听楼道里的动静,他打开门出去,反身锁上门。他正要下楼梯,突然听到底层楼道里有轻微、细碎、快速的脚步声,正常人不需要这样走路!他回头看电梯,发现电梯正在上行。他的心莫名地狂跳起来,他听凭本能的指引,悄声移步上楼。林江沅一路爬到九楼,上了天台,他没有忘记关上天台的门。

主楼的顶部中央有一个旗杆,两侧层层向下跌落,是典型的装饰艺术风格建筑物的处理手法。他迅速打开手提箱从里面取出一包文件,撇了手提箱,从九楼的天台顺着附在墙上的铁梯溜到八楼天台,再逐次溜到七楼、六楼、最后到达华龙路上的副楼的五楼天台。

他跑到天台尽头,把头稍稍探出女墙看下去,扫一眼楼面,他看到四楼、三楼的住户都熄着灯。他初来租房时看过大楼的图纸,知道这边都是小户型。他从天台门进入楼梯间,关上门,迅速地蹑手蹑脚下楼。他从楼梯间的窗户望出去发现院子的出口有人影晃动,他被堵住了,出不去,他料到了。来人也许之前望见他房间里的灯光,进屋后会发现他喝了一半的啤酒,他们如果上到天台还会发现他撇到一旁的箱子,他们会猜测他就在楼里,渐渐发现他的行踪。他唯一心存侥幸的就是他把箱子撇在天台的右侧,却绕到左侧的副楼下来,因为通常人们的习惯选择是右侧,那些人也许会先选择右侧副楼追击下去。一圈主楼和副楼加起来有8个楼梯,他在最靠边的楼梯间里,他也许为自己赢得了一点时间。

他下到三楼,在一户门前站定,从公文包里摸索出两个曲别针。他把曲别针拉直,一个前端稍稍弯曲,另一个前端做成90度弯曲,当成扭矩扳手,把两个曲别针插入门锁中,试图开锁。他是最优秀的机械工程师,了解弹子锁的原理。何况以前在欧洲,这种事没少做。因为他虽然不信教,但出于对上帝的大钟的渴望,常常偷偷打开无数教堂塔楼的门,研究大钟的机械装置。一会儿,门锁开了,他轻轻推门,“肏!”门在里面插上了,显然户主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