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卿(93)

他们希望她偶尔解救他们卑苦的生活，满足他们对上等人的需求和满足，尽管只是偶尔，不求长久；而她想借他们平淡的家常来慰藉虚无的时日，补偿内心的空虚。不管是她还是他们都是各有所求，各取所需罢了，谁也不会打破这场无声无息的交易。

这回她带来了胭脂和水粉，还有几支小步摇。步摇是三年前沈清言七夕送的吧？水粉是四个月前许君夫人送的吧？她都给忘了——这些东西有什么好记住的呢？况且她已经过了对这些东西爱不释手的年纪了。她晓得薛灵和薛巧会喜欢的，贫苦的女孩们期待的不就是各种美丽的饰物么？

六月的天，路边丛丛野草上会长出一些小野莓，红红一小点，十分可趣。

今日薛灵不在家，其实往次来访，她也不见人。而小石榴得到小步摇，很是亢奋欢喜，一个劲地求她娘亲为她戴在头上，然后像只快乐的小麻雀一边跑一边摘着路边的野草莓。

薛尝诚恳地问她：“夫人，我们要到溪边抓鱼，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书卿还未开口，珍珠已经抢先一步回答了。

潺潺幽涧，曲曲折折而来，唱着清凌的曲，犹如清笛悠扬。溪里，薛尝先挽起袖子，眼睛盯着水面，霎时像鹰一般锐利，目光集中在一处，很快把手放下去，拿出水的时候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在空中甩几下，于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出现在他手里，圆胖可爱，东扭西扭。

书卿和珍珠都惊呆了。

小石榴把脚伸进水里，晃来晃去，欢快极了，惊得一群小鱼不停窜动，引起水涡旋旋。小石榴也学薛尝伸手去捞，可惜捞不着，气得她直追鱼群跑去。珍珠也觉得有趣，跟着小石榴去了溪流另一头。

溪边很清新，时不时吹过林梢的风都与庭院里面的凉风不一样。

薛尝把裤腿卷得老高，书卿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便看见一只青蛙扑通一声跳到溪水里，溅起的水花不大却有回音。

薛尝早蹚下水中，并不曾在乎书卿眼里的礼态。他低下身，黑实的长臂在水里滑来滑去，好似摸着一块石头，便从石子下挖了一坨泥巴抓起一只螃蟹，张牙舞爪，吓得她差点叫出声。

他倒是露出白牙哈哈大笑：“夫人莫怕。”

“你不怕水里有蛇吗？”书卿问。

“夫人小看了，我可是抓过不少蛇的。夫人见过菜花蛇吗？那算是很常见的。以前跟大哥抓过一条跟手臂一样大，一截黑一截白的那种。”他把手臂举起来示意：“怕不怕？”

书卿点点头抿着唇：“你们还敢抓？”

“怎么不敢？”薛尝咧嘴：“那种蛇可值钱了，卖给药铺子能卖好多银钱。——夫人要过来这边吗？”他此时已跋涉到溪流另一岸。

书卿望望自己，穿着裙子，也不可能脱下鞋袜：“我……怎么过得去？”

薛尝往前看，喏了一声：“前边有几块过溪的石块。夫人走石块，我给夫人当扶手。”

书卿顺眼看去，果然有刚刚翘出水面的大石头，溪水流过石头时，形成一个水环。她犹豫地点着头，提起裙子，小心谨慎地走到石块处。先用脚尖感受石块的稳实程度，发现果然一动不动。可是一脚踩上去的时候，重心没有稳，还是会惊慌失措想找寻支撑点。

那个干净的男孩子一只常年劳作之下布满茧子的手掌毫不顾忌，非常天真地伸向她，仿似没有任何不妥，充满着鱼在水中，鸟在林中，落叶黄自落的自然，把她心中那种男奴女大防礼法世俗一扫而光。

这里没有别人，阿巧和新奇的珍珠在另一边兴致勃勃，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新鲜的物什。

她白皙的手流畅地放过去，触上他掌心那瞬间，黝黑的手背便裹住她的手，那力道不疼，有些重。她心里腾然一阵眩晕，好似沈清言就阴沉沉地站在她眼前。她恍然成了一个罪孽深重的□□，有夫之下还与外男接触。可这种罪孽感一瞬便过去了，怎么说沈清言也不知道是不是，此时他不知道在哪呢，真是又刺激又惊险。

哦，一瞬间她明白了一些东西。

怪不得那些见不得光的偷情艳事还能在邻里乡人嘴里口口相传有模有样。

——因为刺激。

不仅奸夫□□享受极致的刺激，审判的人好似高高在上，其实也觉得刺激；最后是那些口口相传的人也参与这场刺激盛宴，尽管他们没有目睹，可是这种嚼不尽的舌根带着点放肆的谩骂好似更刺激。

……

林子适时吹来一阵清风，不急不缓，把他的气息带进她的鼻腔——年轻，朝气。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沈清言没有的，那就是把她的手拽在手心的温暖、安全与温柔，这才是她想要——和她一样年轻，和她一样钟于寻找细碎的乐趣，而不是拿高高在上的仪态道理来压制她。她长久以来对沈清言的怨终于有了归属。沈清言貌朗高修，有身份有地位，有无数人望洋兴叹的全部，却怎么也比不上这个小少年给她的一点快乐，于是一种莫名的情愫像早春的草色一般，遥看有近却无；于是一种离谱的妄念即将蔓延开来，即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