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卿(73)

碧奴微微一笑，道：“夫人此言差矣，小将军不喜欢公主大可直言拒绝，但借与我笼统成婚来回绝公主，根本就是拿自己终身大事开玩笑，小将军就不怕往后余生后悔之时怪自己曾今一度荒唐？”

将军夫人默然良久，凝眸于她，轻声道：“他的心意你还不明白？”

碧奴一时语塞：“夫人说什么？”

“清贤对你……”

不待夫人话毕，碧奴果决打断：“夫人请勿再说，我只是平民之女，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养得一身刁蛮之气，如何配得上小将军？况且小将军出身高位，纳我为妾还可，娶我为妻，我是万万不能。”她声音越说越低。

“那你愿意做妾？”

“不愿。所以请夫人为我说话，求小将军放过我。”碧奴微微一动。

将军夫人听了，先是皱眉，不知为何目光移到她手腕的红印子上，略略思虑，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笑了。

碧奴极不自在，深感惶恐，轻声疑惑问道：“夫人在笑我现下狼狈？”很快她又低下头，双手并于一处，小声自嘲道：“我也确实狼狈。”

“非也，我只是想不到，清贤竟是这样绑手绑脚带你回来……”将军夫人止住了笑，定定看着她，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也算和他相处了多年，何时见过他无赖？可见他的无赖只对你。”

碧奴脸色噌地一下红了，久久不回话。

将军夫人坐到她身旁，抚着她的肩，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左不过是身份问题。我虽是清贤母亲，但我并未生他，他的私事我本不能越界去管。只是这孩子敬我一声母亲，托付与我，我便不能辜负他的孝心。我也不是个迂腐的人，断不会为了所谓的出身，坏了他的情意。便是我的亲儿清慎，他若是钟情平民姑娘，我都不会阻拦。我对儿媳妇要求不高，只要姑娘家世清白，品格可心，会照顾人，最重要的是我儿喜欢。”

将军夫人说话很坦诚，从容的微笑以及眼角细微的皱纹刻出她的内在与涵养。

她原只是将军的侧室，原配夫人在生养沈大小姐和沈二公子后不久病逝了，将军便扶正了她。她嫁给沈将军十三年间相继生下沈二小姐、沈三小姐和沈三公子清慎，虽说孩子众多，但她仍一视同仁，维持一大家子的和睦，以致沈大小姐和沈清贤从未怨过她。沈大小姐从小教养到出嫁，件件桩桩，她都劳心劳力，形如亲母。

十年前，今上一纸下令，让将军迁驻西砚。想到西砚气候干燥，条件不好，将军商量着留她在昭京，她话不多说，收拾几大箱子，带着几个孩子，果决地跟着丈夫来到西砚，如今已经十年了。

碧奴绯红了脸颊，再狠硬的一颗心早就化成一抹天边的云霞，灿烂成五彩缤纷。

……

沈清贤进来的时候，轻巧得像只猫，以至于里面那位身著暗纹绫素衣并未梳妆而黑发垂落的美人毫无察觉。

她在安静地专注地看她的戏曲唱谱，窗台前，细腻的阳光照进来，为她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左手托着脸颊，只能望见她那偶尔闪动的睫羽，像夏日老树上蝉虫的羽翼，轻轻拂过一颗心。

仿佛看了许久，她有所察觉，回头一瞥见他那张清俊的笑面，怔愣好一会，又把头转回去冷道：“小将军来做什么？”

他不急于回答，若有若无地踱步到她身后，才如此刻吹生春芽的风，带了笑说道：“碧奴觉得我来这里能做什么？”

碧奴见他如是语调，知他又来调闹，不想搭理，继续旁若无人翻看自己的戏谱。

气氛静谧了好久，连着她那铺肩而下的发丝都带有清丽的沉澄和艳美的静致，仿若一块上好迷人的黑色绸缎，他不由地伸手抚摸，极为沉醉满足，如同触碰到了薄云雾霭，脉脉盈盈。

哪知她冷冷道：“你别动我！——你抱过她——”

他先是一愣，手由着墨发滑直发梢，旋即垂首笑了，话语又缓慢又轻柔：“我说没有，你相信我吗？”

“不相信！”

“那我指天发誓呢？”

他这般理直气壮，更让她觉得似丢了底气，白净的脸蛋一会便泛起粉色烟霞，显得些慌乱，不知该说什么，注意力已然不在面前的戏谱上。

他轻缓地绕到她的左边，背着双手，温柔耐心解释道：“你忘了，我手受伤了，怎么抱？”

碧奴的唇瓣细微地张合一下，后又紧紧抿住，仿似把关切咽下肚去，可心中的愧色让她无法安然，凝了凝神，别扭地吐出另一句话：“没事吧？”

他偷偷端详她的神情，只见那如明珠一样的黑瞳转向别处，可脸颊是红红的，于是他更有勇气，轻轻地笑：“这处伤不算什么，这里——”说着他抬抬他的侧脸，左脸侧赫然一道小小的血伽痕，殷红发黑，像个小孩一般委屈地说：“才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