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卿(3)

秦氏又问：“难得回来昭京一趟，如今逗留几日？”

沈清贤目光明亮：“回伯母，三日后启程。”

“唉，西砚的事总是那么忙，我也不敢拦你。南府空着太久，也冷清，不若这几日就住这儿，省得麻烦？”秦氏道。

南府是沈清言二叔，也就是沈清贤父亲沈端礼的将军府，当然北府就是国公府，两府只有一墙之隔。但因沈将军驻守边关，南府便寥落下来，只有几个下人并一位管家守着。

沈清贤施了一礼：“那就叨扰伯父伯母了。”

招呼平辈的人来相见，来来去去终于结束。国公夫妇也乏了，挥手让他们回去。

沈清言和沈清贤并肩说着话出去。他两，连着三公子沈清慎一同在塞外西砚的军中生活四年，感情更比旁人强些。

沈清翊和夫人赵梦潇边走边说着悄悄话。

云嬑云婳倒是留意着新嫂子书卿，等人一空，两人便挽着书卿的手臂，到一边聊天去。

第2章 季女

时值春日，草长莺飞，惠风和畅，柳绿花红。惊蛰过后，杏雨绵绵连落几日，这日始晴，万物欣欣向荣。

今是清明，府上少不了庙祭，但无大事，故而沈清言允她不去，于是她送了沈清言出浣沙院。回来坐了一会，发现他的玉佩还在床头，便又命落影拿着追出去。闲下来略想想，让珍珠拣一小盒蒿饼，蒸得热热的，装上盒子，去毓秀苑看看两位姑娘。

绕过半夏亭，便有好几棵大梨树、杏树和李树。每棵树的枝头都被用各色彩线系上，顿时满树绣带飘摇，枝头招展，比之开花更为好看。

远远见那云嬑和云婳正乐得为树枝叠系绫锦纱罗带子。另有随身两丫鬟，手里还拿着一大把彩带。

书卿再走近几步，便煞住脚往里细听，听得云婳灿然道：“你在发什么呆？”

云嬑声音愀然，低低地说：“你听，墙外的人在做什么？”

云婳回答：“这儿离墙外好远呢，你如何听得墙外人做什么？况且今日是清明，当然扫墓祭祖，还能如何？”

云嬑更为忧郁，悄然沉吟：“正因如此，我总能看到潮湿寒凉的石青色和满目阴云，即便眼前彩绣飘然，也是黯淡。”

云婳拂过她的肩膀，轻轻哂笑：“四姐姐又多思。清明时节，本为悼念先人，祭祀祖宗，如此就不免想到生与死。有时候想想，倘若逝者有灵，你瞧他们终年于坟头里长眠，谙尽孤寂滋味，多么凄凉；又有纸灰纷飞，子规哀啼，目遇成之色调凄清、惆怅沉静，也情有可原。生与死之间，不是睁眼闭眼的事，人活一世及时行乐便罢了，何必去自寻烦恼？”

沉默许久，云嬑声音更淡更低：“你本来就知道我这个人的。”

“我当然知道。我和你，还有五哥哥，一起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吗？你总不免过于丧败，只看到石青色的寒凉，却看不到这样的时节里那一众花开，一片苍翠。”云婳忽然停顿一会，又带着歉意，才道：“纵使眼前看不到……文人笔下也有。一经他们妙笔生花，你瞧，什么都变得极美。”

云嬑痴痴道：“何曾有？”

云婳似有嗔怨：“四姐姐白读了这几年的书了。晏同叔的《破阵子》便写到：‘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这里，又是一股怎样有生命力的气质？你难道读不出了？”

云嬑失笑一下，低头凝神：“原不喜同叔笔调的闲婉雅丽。”

“不喜也无碍，我就是想说，往年里时节雨纷纷，雨打花落，便让你想起‘欲断魂’的事。今朝不同往年，你看，难得的春光明媚，又何苦老是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莫要辜负东风呀。五哥哥不也答应要带我们去放纸鸢吗？——大嫂！”云婳原是慢慢轻劝，看到书卿惊喜道。

云嬑回过头，笑道：“大嫂来了。”两丫头见了书卿，上来问了好。珍珠也向云嬑云婳道好。

书卿宛然问道：“你们做什么呢？这么好玩？”

云婳兴致很高，笑盈盈地指着老梨树说：“往年，这几棵没到清明就开了满树的花。今年奇了，到现在都没动静。怕它们难过，约四姐姐来装扮装扮。”

云嬑扎系完一根彤色带子，便回过头，已不见刚才的怨诉之色，说道：“嫂子别听她胡诌，我两无事可做，才来消闲消闲。”

书卿仔细仰望眼前一棵梨树，偶然思虑一阵说道：“这树确实开花晚了些，也有‘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话。或许，咱们这几棵树便是应了这句话呢，是不是？”

云嬑浅笑略有轻慰：“说的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