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已死三百年(75)
“当谁会需要,我——”
翊厘重新捡起齿涸刃,定定看他一眼,“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既是不需要,就滚远点。”
“你让谁——”
元为最后的一个字卡在喉间。
他睁大了眼,喘息声忽而变得有些粗重,他不敢看前方,索性低下了头,双手抓着地。
碎石嵌入指缝,他感觉不到疼。
心口,右腕,灼热顿起。
似乎要将他整个身体烧成灰。
磅礴的灵力游走在他体内,流窜,奔逃,狂热。
是有仙者在给他献祭灵力。
“献祭”术法,乃是“淬骨”更高一层,献祭者身陨之时,便是被献祭者位列仙班之时。
乃是,交换命格之举。
元为自认心如磐石,尝遍百苦,世间不会再有除了歌以之外的人令他动容。
歌以是他想要的,为情所动,实属正常。
翊厘曾经是他的便宜爹,竭泽而渔一般利用也是应该。
可是,没有人告诉过他,便宜爹不是亲爹,对他好不是理所当然之时,他应该怎么做。
元为被冲撞的灵力折腾得泪眼朦胧,他挣扎着站起,只见前方,翊厘生生割断了右腕,齿涸刃深深扎入他的心脏。他霎时间有些控制不住地哽了一声,眼中赤红,狠狠朝着华缨所在之地泄洪一般挥出大量灵力。
刚承接了灵力元为,本应是出于巅峰之态。
华缨巍然不动,抬抬袖便将汹涌而来的巨浪扑灭。
一击不中。
元为瘫倒在地上,他双手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笑音从他唇间传出,一声比一声大,随后,他笑得撕心裂肺。
怒吼声将碧泉之中的活物尽数逼退,“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华缨勾了勾唇角,“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元为垂着头,笑泪埋入土中。
他啃了一嘴的泥,“哥哥?哈哈哈哈——”
弋妳看着翊厘的尸身,“你满意了罢,发完疯了罢,仙界统共就那么几个得力的。你发疯一日,弄死一个。这仙人殿几百仙者,够你祸害多少时日?干脆这样,凡间秩序,全权交与你,仙尊这个位置,我也累了,你来?”
华缨道,“不满意,没疯够。”
“不稀罕。”
华缨风一般回到了从御仙府。
刚踏入内寝的门,华缨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他撩开纱幔,双目紧盯内里。
只见床头,黑衣少年挺直着背脊,一动不动坐着,凝神垂眸。
华缨用力闭了闭眼。
眯眼重新睁开。
还在。
华缨登时闪身上前,一把抓住黎白的手。
温热的。
他将手放在心口,问黎白,“你终于,回来了?”
黎白大梦初醒,看了看外面摇曳生姿的玉茗花,又看了看窗台上遗落的红,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抚摸着师尊胸膛的修长手掌上。
他抿了抿唇。
往后缩了缩。
华缨登时僵直了身体,感觉喉间堵得慌,却还是勉强笑道,“徒儿,过来。”
黎白将头埋在双膝之上,紧闭了双眼,喉间就像是住了一头野兽,想嘶吼,想爆发,却碍于卡壳的地方太过狭小,他只能在心间哀哀悲鸣。
不断有梦境内的片段,走马观花一般在黑暗中闪过。
他此前最爱想的一个问题,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有些荒谬起来。
他以为时间是良药,一寒神君已经是过去式,他有足够的时间陪伴着师尊长久闯荡。只要他多努努力,终究能把那痛疮拔出,长出他这枝新芽。再过个千百年,往后的余生里,师尊的心里眼里,只能住下他。
可是。
他从未想过,刻骨铭心的彼此唯一是什么。
爱又是什么。
凡间总说,他生我生,他亡我不独活,殉葬是最神圣的情爱。
师尊的情人死了,爱的人死了。
师尊没有殉葬,师尊独自活着。
说明师尊对一寒神君的爱并没有到生死相付的地步。
更多是未曾得到的不甘心,亦或是人走茶凉的遗憾。所以他等了两百多年,等到了一个像他爱人的小黎白。
多年孤独症的后遗症爆发,于是呈喷涌式怀念故人,黎白想,那也仅仅是怀念。
师尊看向小黎白的眼神里有爱,有情,虽然掺杂了许多看不懂的情绪,但小黎白不需要懂。长大通晓人事后,黎白一直对自己催眠,每日对自己说一次:或许一寒神君于师尊而言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怀念只停留在过去,比不上相伴的岁月。
他黎白,也可以成为师尊的心尖宠,眼中月。
他可以让师尊开心,让师尊担心,让师尊满心满眼都是他。
一寒神君已经是过去式,他黎白才是师尊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