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已死三百年(58)
挣扎许久。
那人终究还是将绣球缚在另一人的腕间。
一寒又百无聊赖地坐在廊下赏景。
见那人抬起了另一人的手。
那是一只碎成几节的指骨拼凑而成的手,缺了中指,食指,尾指只有半截。腕间关节苍白,似画了一条细细的黑线,那绸带一缠——
本就破碎不堪的手,从腕间脱落,碎成数块,埋入雪里。
那人呆了呆,模糊不清的的脸朝大红灯笼处抬了抬。
一寒看清了。
是元为。
穿着喜服的元为。
元为的身边,是元为用一针一线缝补好的歌以的尸体。
破布娃娃一般。
不似傀儡,更似傀儡。
元为用傀儡线将歌以撑起,半揽在怀中,对着一寒身后叫道,“爹。”
一寒回头,只见翊厘负手而立,对着屋外的沉沉夜色,道,“何事?”
“做我二人的见证。”
翊厘听了,状似犹疑,“拜堂成亲,他便会回来了么。”
元为偏头笑,敷衍表面。
明明身处灯火通明,元为却惨白了一张脸。
他平静道,“总要试一试的。”
一敬天地日月明。
二敬高堂染和美。
三拜彼此同舟济。
礼成。
大红的喜服从肩头滑落,逶迤在地。
喜服内,隆起一块儿小山包,晶莹的雪花飘洒其上,恍若坟冢。
元为在香案旁站了许久。
他等了啊等。
午夜,雪停了,云层飘散,满月从柳梢头探出,院子内恍若白昼。
十五月圆,游子归乡,有情人终成眷属。
歌以的魂魄终究没有回来。
元为用香案上的雪捏了两个雪雕,划开腕上灵脉,温热的血浇灌在雪雕之上。
从头顶,覆盖在脚边。
血中泛着赤红的星芒光点,微闪而过。
雪雕化作元为和歌以的模样,精致小巧,栩栩如生。
元为轻轻叫了一声,“歌以。”
垂着头的小人晃了晃脑袋。
仿若回应。
元为将雪雕放入怀中。
他开始对着月色作画,宣白纸,狼毫笔,细细的尖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的歌以。
或嗔或喜,或悲或静。
皆是貌合神不似。
元为搁了笔。
托腮。
旁边的小坟冢堆得更高。
元为凝眸看着。
那小坟冢动了动。
元为手肘一颤,险些打翻了砚台,猛地伸出手——
扒开坟冢,剥开喜服。
一鱼游弋于浅水。
腹有硬甲,背裹黑鳞。翅尖翎羽。眼尾朱红拖曳,弥散澄光。
通身湖蓝。
元为眨眨眼,恍而伸出手。
天幕忽然一暗,厚重的云藏了月光。
风起。
浅水忽然血红一片。
元为脑中嗡嗡作响,只听“嘭”地一声——
浅水铺满了血肉,有些许溅到了元为的眼里,红芒一片。
元为指尖动了动。
轻轻将喜服掩盖其上,捧了一地的雪,重新亲手堆砌坟冢。
他对着瓦檐下的红灯笼牵了牵嘴角,却比哭还难看,他道,“歌以,我不逼你了,你回来,都听你的,好么。”
红灯笼晃了晃。
大雪又开始飘飘洒洒。
人间岁寒。
元为低着头,喃喃,“我知道你在。”
“你只是不愿见我。”
元为铺开画纸,狼毫着墨,道,“我好像明白了。”
天将破晓。
元为最后一笔落下。
宣纸上,小仙童拨开云层,怯怯望向人间,期盼又无辜。大海中,湖蓝色的巨鲲朝云巅挥挥双鳍,溅起一片翎羽微光。
元为怔怔看了坟冢半晌。
复又提笔,在宣纸右下角题道——最是怜取眼前人,不问前尘非良善。
他道,“若我不曾孤独,不曾蹒跚黑暗,我或许会良善待众生,如此,你是否会怜惜我半分?”
“若重新来过……”
元为扯了扯嘴角。
“可,一个从小混迹于街头烂菜叶中的渣滓,饥一顿,饱一顿,无父疯母,火燎棍棒伤从未消失在身上,街坊邻居眼里的煞孤孩儿,七岁前,连路边的乞丐都能给一脚。”
“我深陷淤泥时,也曾祈祷上苍与我救赎,可终究是我一个人挣扎出了黑暗。”
“所以,世人苦痛,又与我何干?梅开冬雪,松立峭壁,不都这样过来的么,他们死了,是他们无能!”
“为什么……你历经悲苦,却仍未因恨逐流。我无法做到之事……你凭何能坚守?”
“观你许久。最后。倒乱了我心。”
“我不该想要带你深入牢笼,与我一同沉沦阴暗。”
“你有光风霁月,是我心之所向。”
第三十章
翊厘站在雪地之中,眉梢,肩上,雪色一片。
他向元为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