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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年(29)+番外

作者: 唐不弃 阅读记录

这是在哪里?

郝春掀被坐起身,看到裤管上鲜明的蓝白条纹,愣了一下。再看手腕处被人勒出的条条瘀紫,在发病前的记忆潮水一般呼啸而至。

他身体一晃。

坏了,眼下所有的都暴露了!大敞着,千疮百孔,破烂一样摊在陈景明面前。

那人该嫌弃他了!

他脚趾痉挛,赤脚想去踩拖鞋,却怎么也穿不进。耳中哗哗水声越来越沉,淅淅沥沥的,像是下了一场磅礴大雨。

又像是结婚那天去民政局路上的雨漫成了海,拖着半空中的黑色海藻,不怀好意地淋在他的雨刮器上。

不,那辆破旧的白面包车是钱瘪三的,他郝春如今混的一无所有。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更久。时间在他这里总是混乱不清的。

郝春终于艰难地穿上鞋。

他赤脚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到水声响起的地方。

推开门,整个浴室内热气腾腾。

分明是他先前来过的地方,但是在雾气中这里一切都变了样。隔着一层透明玻璃,陈景明清瘦有力的身体若隐若现。雾气中,陈景明正仰着头,花洒对着他那张俊秀的脸,黑发湿漉漉,漆黑的化作水草。汗珠顺着陈景明的清劲脊背落下来,鸟翘着,脚边一滩热乎乎的水渍。

郝春站在门口,突然一瞬间失声。

“你醒了?”推门的响动声惊动了陈景明。他拧掉水龙头开关,毫不避忌地推开全景玻璃的门,就这样光.着走出来。

两人近距离相对,海水一样清澈的香味在浴室内弥漫。

郝春呼吸突然间急促,耳根下面,连同脖子都染红了,呼吸声赫赫。一双丹凤眼迷茫地闭了闭,随后迅速掉开。

他别扭地转过头去,闭上嘴,一声不吭。

“怎么,十年没见,不习惯了?”陈景明低声地笑,随意取下挂在全景玻璃门把上的白毛巾,撩了两下头发。

水声滴滴答答。

陈景明身上肯定还在往下滴水。再接下来,这家伙会毫不顾及地滴着水走过来抱他,黏在他耳边心口,一声声地唤他阿春,央求他一次又一次。

就像过去那样。

即便不去看,郝春也能在脑海内一笔一划描摹出那只鸟的形状。

何况陈景明的确正在对他发骚。

陈景明刚那句话说的对,郝春的确有十年没见过陈景明如此赤坦地站在他面前了,可这不代表他不记得。往事汹汹,却也不完全是坏的,至少从前他们的确快活过。

次次,都能被送上天的那种快乐。

郝春徒劳地吞咽唾沫,喉结在他瘦弱的脖子上下滚动。他下意识地脚往后扣,脊背耸起如一张被拉紧的弓。

他妈的,他现在只想逃。

可惜他每退半步,陈景明便逼近一步。

两步之后,陈景明与他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着。陈景明凉薄地笑了声,扯下白毛巾,就那样随意地丢在郝春脚边。他身上湿漉漉的水汽破了笼,肆意刺穿那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洇染了郝春。

郝春觉得自己整个人,连同这颗心,都是潮湿的。淹在水里,呛得喘不过气来。

“陈景明,你别这样!”他狼狈地掉过头,背抵在门板上,嗓子里莫名多了点哽咽。

“别哪样?”陈景明低声地笑。“别这样逼你,还是别这样求你?”

郝春说不出话来。

静谧的浴室中,蒙蒙一层水汽积聚在天花板上。渐渐的,如同云中起了雾,雾里凝了雨,沿着墙角缝隙悄无声息地往下落。

“你明明知道……”郝春倒抽着气,蹦出一句。

陈景明等他往下说。然而过了一分钟,后头那句话还是没能说出来。“知道什么?”

陈景明嗤笑。

黑发上的水滴甩在郝春肩头,凉的,像是那天陈景明掉在他唇边的眼泪。

“……阿春,你是不是恨我?”

七月十五日,在到达民政局的那天,从那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下来时,钱瘪三也曾这样问过郝春——“郝春,你是不是恨我?”

恨不恨钱瘪三郝春是清楚的。他对钱瘪三的恨意深沉,如同一条条黑色锁链,套在他脖子,束缚着他手脚,他每走一步,那些黑色锁链都会叮当作响。

他对陈景明的这份爱情无能为力,于是他选择了逃亡,然后将这罪放在钱瘪三头上。他私自将钱瘪三绑在十字架上,恨不得下头能燃起一堆木柴,活活地将这原罪连同这个犯罪的人一同烧死。

然而这个问题,当时对着钱瘪三,他也没答。

现在陈景明又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却反倒不清楚了。

恨不恨?

十字架上的罪人变成了他郝春心中的神子。神子皎然洁白,手脚垂落,正转头哀切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