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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175)

作者: 行行楷楷 阅读记录

等喜来走到前厅,里头已经乌泱泱的,跪满了一地的人,然而整个大厅却静得落针可闻。

喜来放眼看过去,首位上坐着一个面容冷峻的人,那人身姿冷清,墨发红衣,黑色的夜服湿了少许,透着一圈圈暗色,穿在那人身上却不显半分狼狈。

那红衣,喜来认得,是历代御前总管的专属宦服,他也曾穿过,只是如今看来,远不如这人穿得锐利逼人;那人,喜来也认得,是曾经敛着眉目,即便被他无辜训斥了也不见反驳一声的人。

喜来挤开跪在地上的一干仆从,走上前去,这时才发现前面横倒着一个断了臂,不知是死是活的仆从。他先前只顾着看林司衍,走近了,才发现林司衍两侧边站着四五个如守门神一般的黑衣人,个个身强体壮。

喜来粗粗扫过去,他只模糊识得其中的一两个人,若他没猜错的话,这几人都是锦衣卫!

喜来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也不知林司衍何时与锦衣卫有关系了,竟然能叫得动他们……

“伯伯……”

喜来低头朝声源处望去,这才发现他的侄子、侄媳跪在最前面,两股战战,见到他来了,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膝行着爬过来,躲在他的后面,扯着他的衣角叫他。

喜来心中忍不住叹气,他一个大字不识的阉人都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他这侄儿是个读书人,却全无半点文人的风骨。

他也不是要求他这侄儿面对强者能如何抽刀抵抗,只是,如此满面惧容,涕泗横流,与平日里对邻里的那股趾高气昂的模样大相径庭,怕是将天下人读书人的脸都丢尽了,而自己这些年来向家里寄给他读书的费用,怕也有不少挥霍到别的地方去了。

反观面前这人,即便幼时家亡,沦为宦官,风骨却甚于常人,便是放入人海中,怕也不会被泯灭。

都是岁数差不多的人,喜来心中不免比较了一番,若不是为了将来能有个人给自己养老送终……喜来暗自摇了摇头,罢了,总归是自己的侄儿。

喜来回神,拍了拍身后男人的脑袋,以示安抚,而后一脚踹向离自己最近的仆人,口中骂道:“你们这群不懂事家奴,咱家平日里就说你们莽撞,会冲撞贵人,却还死性不改,今日果然灵验了吧!”

喜来踹完,又转头对坐在首位的林司衍笑着道:“承恩呐,你大人有大量,再看在咱家这张老脸的面上,也就别跟这些个没见识的奴才们计较了,说起来,咱家与你自安南门一别,也有两三年没见了吧?来人,奉茶来,咱家与承恩公公好好叙叙旧!”

喜来真不愧是在宫中做了大半辈子的人,这般明显不善的场面被他轻飘飘的三言两语便说成了是下人的莽撞之行惹来的,全然不提尚昏迷在地的家奴和跪在地上的侄儿侄媳。

“不必了。”林司衍淡淡开口,透亮的眼眸紧紧锁着喜来,“我来这只为问公公一件事,望公公如实相告。”

“什么事?”喜来惊讶道,很快神色带了几分认真,接着道,“咱家要是知道,肯定会如实与你说的!”

“永历十年六月,我父亲被元惠皇后召入宫中,之后便没再回过家,是公公您传的旨,说父亲去西北抗敌了,而后元惠皇后被赐死,先帝突然身体不适,常住避暑山庄,偏偏起居注上记载这段时间的地方少了两页,公公您自先帝幼时便是他的贴身太监,敢动起居注的人,除了先帝,便只有您了,如今,我来这特向公公讨这两页缺失的起居注。”

林司衍一眨不眨地盯着喜来,不愿放过喜来一点反应,他心中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心里仿佛燃着一团不可控制的火,叫嚣地催促着他,但事实上他说地很慢,很清晰,一字一顿的,生怕自己说漏或者说错了什么,让喜来接收到错误的信息。

心中太过于急切,至此对于真相反倒心生了些怯懦,但林司衍又不得不逼着自己知道。

他在藏书阁待了整整五年,想看什么易如反掌,他又自小对父亲极其崇拜,那时自然偷偷翻阅过有关父亲年轻时的记载,福来说先帝的起居注上只寥寥几笔记载当年那件事,其实不是寥寥几笔,而是中间被人整页地撕了下来!

只是撕得太过完美,便一直没被人发现,况且,若非必要,谁会闲来无事去翻阅帝王的起居注?而帝王的起居注又有几人有资格翻阅?

他那时也是无意中才发现的,心中虽然感到几分奇怪,但毕竟与自己无关,便没再在意。

“起居注?承恩你莫不是搞错了?咱家怎么敢动先帝的起居注?”喜来面上惊讶,不似作假。

但听到林司衍提及“永历十年六月”的时候,喜来眼中便闪过一丝惊骇,虽然他很快便将情绪隐藏了下去,但林司衍一直关注着他,又怎么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