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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漏风声(111)

作者: 子非大鱼 阅读记录

很快,贺闻彦发现了他的异常,捂住了他的眼睛,但已经晚了。

那天之后,贺昭受到惊吓,经常做噩梦。后来贺闻彦告诉他,林佩玲会晕倒是因为她得了心脏病,只要好好照顾她,她就不会有事。

那是贺昭记忆中,贺闻彦少有的温柔的时刻。

贺昭至今仍记着当时贺闻彦和他约定好,要一起好好照顾妈妈。

他做到了,在之后每一次奶奶、爷爷或者贺闻彦对林佩玲有任何不满的时候,在林佩玲和贺闻彦离婚的时候,他都会努力护着林佩玲,但是贺闻彦没有做到。

小孩子的记忆力都异常的好,但大人总是健忘。

“和你爸吵架了?”易时忽然问。

难得易时竟然会主动询问,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总是沉默,即便看穿些什么,只要贺昭不说,他就闭口不提。

不过,贺昭惊讶的是:“你怎么知道我爸在这儿?”

“刚刚我们遇见了他,”易时说,“张江洋说他是很厉害的医生。”

他说得很轻很低,像是怕贺昭听了不高兴。

贺昭:“我一直觉得我和我爸是两类人,都说父爱如山,他是真的像一座山横在那儿,他不在乎我的喜怒哀乐,不关心我什么时候换牙什么时候长高,这些都是小事都不重要,他只在意所谓的大方向所谓的前途。因为他是我爸,他就理所应当有权利安排和控制我的一切。我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整天救死扶伤,被人送了‘妙手神医’的锦旗,就真的觉得自己是神了。我把他当成一面镜子,时常拿来审视自己,千万不要成为他那样自以为是又无情的中年人。”

不知哪个病房发出了哭声开始喊“医生”,声音不大却透着撕心裂肺,很快有护士急切地从他们面前小跑而过,掀起细微的风。走廊的其他人仍干着自己的事,丝毫没有被影响,最多也只是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医院里每日人来人往,最不缺的就是生离死别。

易时的身体往前倾,手肘抵在腿上,挡住了贺昭下意识想看向那个方向的视线。

但他的目光没有动,依然很专注地垂落在贺昭身上,仿佛听贺昭说话是第一等重要的大事。贺昭因为尖细的哭声猛地收缩了一下心脏,忽地又舒缓踏实了。

“今天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和我爸很像,”贺昭闭上眼睛,把冰凉的矿泉水搁在眼睛上,“他很多时候确实是为了我妈为了我好,恨铁不成钢地为我们好,要我们过得符合他的期待,不允许我们过得不好,而且好不好的标准是他定的。仔细想想,我和他没有什么不一样,我的恐惧难过是因为我怕失去妈妈,我想要她健康快乐,可她要怎样的生活,怎样才快乐,本来就是她自己说了算。即便真像贺闻彦说的那样,妈妈只是想救赎自己,那又有什么错?人和人本来就不能感同身受,我们又怎么能理解她是怎样活在对死亡的恐惧里?她又不是只能为别人活着,她有父母有儿子,但她仍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自己的未来。”

不知是矿泉水瓶身液化的水珠还是贺昭的泪水,一小滴水从贺昭闭着的眼角滑落。

“理所应当认为自己对别人有责任本身就是一种自私,想让对方过得符合自己设定的‘好’,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贺昭做了个总结。

易时耐心等了好几秒,见贺昭不继续往下说,才低低开口:“不像,你和我以前遇上的人全都不一样。”

“啊?”贺昭没有睁眼,转着覆在眼上的矿泉水瓶。

“你很特别,你就是你,你不像任何人。”易时一字一字说得很缓慢。

正常人在这个时候都会说些“你不自私”,“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你也是太爱你妈妈了”这一类安慰的话,虽然说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清楚根本安慰不了对方。

可易时不一样,他不说多余空泛的话。他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明白贺昭说的话,也不理解他的感受,但他不会假装明白、假装理解,他只会认真回应自己听懂了的那一部分。

贺昭偏偏吃这一套,他自己就是会安慰人的“正常人”,其实很难真的被成功安慰,反而觉得易时这个回应很真诚。

贺昭弯了一下嘴角,但是没有笑出来。他今天经历了巨大的恐惧,发了个不大不小的脾气,还大哭了一场,所有的情绪大起大落,陷入了一种麻木的平静。

情绪发泄完了,然后呢?什么都没有改变。

贺闻彦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哭闹害怕有什么用?是的,没有用。

这事得慢慢来,慢慢解决,不能着急。

爷爷奶奶也好,贺闻彦也好,总把他当小孩,似乎他一直都是那个他们记忆中的小男孩。贺昭想,他们肯定不敢相信他竟然在这个重组的家庭里承担了类似家长的角色。他可以想得到张江洋会说什么,他肯定会说既然林佩玲想生这个孩子那就生呗,小心一点就好了,他总是这样没心没肺。他也知道张鹏会做什么决定,他向来不会忤逆林佩玲,即便不同意,只要林佩玲坚定一点儿,他就会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