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2)

“家里的生计问题你别担心，我的收入绝对能养活这个家，你和娃绝对有饭吃。不过阿，城里的女的……好像都没绑过脚，你千万别和她们比去，走路慢慢的就好。还有阿，这里不比在乡下，很多东西买起来都很方便，你别太辛苦自己，有空多休息，多带孩子出去溜达溜达，我有钱，你别怕，花去，尽管花……哦哦，还有啊，城里的女的和我们那的女的讲话多少不一样，识点字，心气高，要是你能和她们处的来就处，处不来不理她们就是了……”

祖爷爷就是这样，在把妻儿接过来的第一天，就拉着祖奶奶的手，一句一句不停地关照，生怕他白天不在家，祖奶奶被别人欺负了去。在他眼里，城里的女人是俏，但也太娇，花花心思多，还狗眼看人低。他知道祖奶奶性子纯良，一百个不放心，只恨不能时时护在她身旁。

倒是祖奶奶开起了玩笑：“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一击？放心吧，从前能从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什么家务事都能照料好的你的妻，现在不过是换个地方，总还是可以应付的。” 顿了顿，又继续：“只是，你说……大家都新娶了漂亮姑娘，就你还……”

“我告诉你！他们这样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我周家人，干不来那样的事！再说了，当年你明明也有更好的人选，但你不也就看上了我吗！反正我这辈子就是耗死在你身上了，你别想甩开我！”

这就是我祖爷爷和祖奶奶的爱情故事。这也是我们周家的爱情观。

得一人，过一生。

容不下二心，甚至容不下第二个孩子。

当年，其实祖奶奶很快就适应了城里的生活，儿子也渐渐长大，不再需要她整日的全身心的扑在上面。于是老观念根深蒂固的祖奶奶就主动和祖爷爷提，说想要再生个孩子，人丁兴旺。

却没想到话一出头，向来对祖奶奶好脾气的祖爷爷立马不开心了：“孩子只要一个就行了，我绝对不要第二个。” 后来祖奶奶好说歹说劝了又劝，祖爷爷永远都是一句：“没的商量，这事没的商量！”

祖奶奶觉得委屈，想着再要小孩多少也是为了他，也为了这个家更热闹，怎么自家老头子就这么上纲上线地不容置喙地不同意呢？

祖爷爷生平就是最见不得自己发妻受委屈，终于缓缓吐露心声。

“还记得那时候你生孩子吗？接生婆在那扯着嗓子喊，大出血大出血，说你流了好多血止都止不住，我在外头听着真是痛心疾首却一点办法没有，我当时就想好了，你要是真……我就独自带大这个小孩然后早点去陪你，但要是你能撑下来，无论如何不能再要第二个了。你不明白，那种苦，我受不住阿……”

“不仅是这样阿，后来你还在月子里，我就外出随军去了，你带着孩子也没个人好好照顾，那些腰痛、头痛的毛病都是那时候留下的啊……”

“好好好，” 祖奶奶终于被说服了，“听你的，听你的，不生了，这家里阿，向来都是听你的。”

爷爷在这一方面像极了祖爷爷。当时奶奶也明示暗示过几次，要不要再生个孩子。爷爷也是一口否定，不要就是不要。

倒是我爸确实动过要二胎的念头。我们家是从我爸那里开始真正发家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房地产行业开始变得紧俏。家家户户都想要个屋子，偏偏有的年轻人结个婚连个婚房都收拾不出来。我爸看准了时机，拿了家里老本孤注一掷，倒是真给他倒腾出了一番事业。

有钱了想法就多了，我爸琢磨着一儿一女能凑个好字，将来还能一个抓业务一个抓财务继承公司。虽然那时候计划生育查的极其严格，但我爸属于私企，交个罚款就行了。

却没想到风声吹去了爷爷那里，马上遭来了一顿鄙夷。

“自己的媳妇自己不知道心疼啊？你媳妇生产那会有多难你是记不清了？……罚款听说要个十万，了不起了阿，这点钱不放在眼里了……你家怎么回事，是有皇位要等着继承吗？……我看你恐怕生两个都不够吧，最好一生一串儿，跟葡萄似的……”

“你家”都说出来了，越说越不对劲，再说下去感觉要分家了，于是我爸马上表态只要一个就够了。就这样，我也成了独苗，没有兄弟姐妹。

单传，在我家，不是福薄，是深爱。

也许你会问，要是生的是女孩呢？还是会这样坚决不要第二个吗？说实话，我没有答案，但我猜，可能还是会。

说实话，我祖爷爷真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佩服的一个人。我们家的家风家训都是从他那开始立起来的：一家人一定要拧成一股绳，绑在一条船上，同努力，共进退，上孝父母，下育儿女，善待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