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凤凰(46)
楼员外夫妇早已双双哭到不省人事。
蓦兰缠绵病榻时,他们也曾不顾颜面,低声下气地去与吕家讲和,奈何吕太守独子已得了痴症,又怎会允许家中再娶回一个病恹恹的仇敌之女。
出殡那一日,晨露未晞,纸钱漫天飞散,竹枝上白茫茫经幡轻晃。
长生到处追寻着楼小姐残留在世间的每寸生息,直至她最后一丝魂气也没入黄土。
“仙官,你说吕棠越在她梦中相伴,怎就忍心看着她病死了呢!”狐狸崽子难过得很,连毛色都黯淡了许多。
书中仙人在“天”外叹道:“小姐久病,公子自困于她的梦中,原身失魂而成痴呆之人,皆因楼氏与吕氏三代世仇种下的恶因,这本就是个死局啊。”
现世中两人相见的最后一面,也是夏至节。
市集上花灯如昼,楼蓦兰已不敢再明目张胆与芸生相会,隔着人群遥遥看见了彼此,只能微笑示意。
她心不在焉地沿着长街漫步,走到桥边时假装不经意地回头,却遍寻他不见。
蓦兰惊慌转过身,却听见身后响起笛声,正是芸生站在石桥的另一头,吹着短笛笑意晏晏地把她望。
许是燕巢社演出又结束了,一时间人潮拥挤,冲散了两人原本胶着的目光,蓦兰好不容易走过了桥,却只在月下拾得芸生遗落的一支短笛。
吕氏家教严苛,棠越私自出门是一重罪,扮伶人登台是二重罪,与楼氏女相会是三重罪。当夜他被拘回家中,三罪并罚,吕太守亲手杖责,直打到他昏迷不醒。
楼蓦兰归家之后,就此重病。待她身死梦消,吕棠越的一魂一魄才悠悠返回原躯。
再清醒时,却恨不能以己相赎。
吕太守还来不及高兴独子痊愈,棠越便自请族谱除名,仅着一身布衫离家而去。
名为“芸生”的伶人又回到了雨落花台。
他只唱一出戏,是她当年最爱听的《风神偈》。
“谁知南海酒醉三千场,这云端幻梦跌落只一朝!”台上那绛衣旦角唱腔凄婉,泪乱满面妆。
台下却不再有个戏痴小姐执伞相候。
年复一年,江上花开又谢,采莲女摇着船轻唱:“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长生头上顶着那朵芙蓉花,恍恍惚惚地回到梦中,反而如大梦乍醒,整个狐悲伤得不能自已。
雍卿蹙着眉将他从地上拾起来,脸上罕见的有些茫然。
书中仙人在旁指挥道:“你拎着他后颈皮抖几下,许能教他清醒一些。”
幸好雍卿并未完全丧失理智,只淡淡看了看尽出馊主意的那厮,无奈地将长生裹在羽氅里抱着。
奸计未能得逞,书中仙人遗憾地摇摇头,一边吐槽着“还未有后代倒先学会抱娃了啧啧啧”,一边从狐狸爪子里掰出一物。
雍卿抬眼看去,却是那只有着巽尊印记的草编螳螂。
“吕公子的那一魄?”
“不错。”书中仙人难得有点正经样子,“现世之中,蒲苇磐石未成誓,棠兰二人已永诀于生死。此物未能送到蓦兰小姐手中,便成了吕棠越魂牵梦萦的毕生执念。”
言毕,他随意地一挥袖,房中已多了活生生的一位楼蓦兰小姐,和她那至今尚未苏醒却已然成婚的夫婿吕棠越。
蓦兰看见书中仙人,十分惊喜:“先生,您果然回来了,真是万幸。”
她转头又看见了站在旁边抱着只狐狸,且身穿喜服的“吕棠越”,还有一个躺在榻上悄无声息的吕棠越,先是愣住,随后无奈地笑了笑,只默默走过去,轻触榻上之人的面容。想来除却惊喜之外,更多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感慨。
雍卿这才反应过来,安静如鸡地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
小狐狸长生在羽氅底下探头探脑,看见二人好好地出现在面前,他终于不再精神萎靡,开开心心扒在雍卿怀里看起热闹来。
草编螳螂在书中仙人手中焕出一点莹光,闪烁如天上星子,悠悠飞入了吕棠越的眉间。
诸人屏息等待。
俊秀青年长睫轻颤,不负众望地睁开了眼。
“抱歉,让你……久等了。”
蓦兰紧握着他的手,万千汹涌皆在眼中,却强忍了泪意化作无言浅笑。
狐狸倒是“嗷”地一声哭出来,立刻被书中仙人弹了噤言咒,只能把滔滔灌愁海水般的无尽情绪憋回肚中。
“这可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良辰可待,春宵易尽哟!”
丢下这么一句话,书中仙人拎着两只小动物飘然而去。
“仙官,我们不再看看吗?要是他们爹娘又捣乱怎么办?”
“看什么看,凡人朝生暮死,再看下去他们都要子孙满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