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陵上柏(144)

女孩子靠门站着，静静看着他，仰头憋了憋眼泪，轻松道，“我回来了，今天饭不好吃，我继续给你吹曲子吧，也许吹饿了就吃得下了。我不进来了，你仔细听啊。”

男孩子愣了愣，头扭向了她在的方向，“你……没走？”

“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可爱啊，女孩子想演的戏你陪她演就是了。”

“小骗子……”

“骗你我得什么好处了？”

“你……”

“说不出来了吧，讨厌鬼！”女孩子在他床边坐下了，又给他塞了一颗蜜饯，“别对你娘说那样的话，她会失望的。我娘跟我说无论多难，她都希望我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只要我活着，她就没有死去。你娘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你……不难过么？”

“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我没哭呢？”

“仙女……是不会哭的。”

女孩子嘤嘤笑了一会儿，“你娘一定很漂亮吧，和我娘一样，都是下凡历劫的仙女，受够了尘世之苦回天上去了，想要再见，我们也得吃够命里应得的苦才行。只是一点疼而已，男子汉大丈夫，忍忍就过去了。”

“忍不了。”

“忍得了。”女孩子重新拿起笛子放到了嘴边，“再忍一忍你就会发现你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厉害。”

日复一日，她每天都吹着同一首不知名的曲子，苍凉悲壮，像极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凯旋之音。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有一天，她突然没有来，他从早等到晚，又从黑等到亮，她都没有再出现过。又过了半个多月，他可以下床走动了，摘下蒙眼的布条，走出屋子，却发现隔壁根本没有人。

真的是瑶池仙女么？那为什么来又为什么离开呢？自己的人生难道就是这样重复被神眷顾然后又抛弃的戏码么？

他在千金谷待了整整两个月，直到离开，都再也没有遇见过她，一切仿佛是自己病入膏肓时的一段幻梦，不可追究。

到家的那天是他十岁生辰，一切如旧，宾客盈门，好礼满仓，只是没了女主人的操持，男子一个人多少显得力不从心，场面有些乱糟糟的。两个月不见，父子两各自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神色萎靡。两人相对无言，想问些什么，却又怕开口伤了彼此，末了，只剩些无关痛痒的话。

“临儿，你看，大家送你的礼物，有喜欢的么？”

“那幅字吧。”

“张大师的字啊，眼光真好，我看看写了什么啊……”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男子强装的笑意瞬间泯灭，“谁放在这里的？”

“应该是和祭礼混了……”

“我问是谁放在这里的！”

男子歇斯底里的模样吓得仆人们不敢出声，男孩子看了眼眶红肿的父亲一眼，将字幅接了过来，“没关系，我挺喜欢的，给我吧。”

“临儿……”男子不着痕迹地抹了下眼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又没办法什么都不说，只能干巴巴问了句，“你还想要什么么？”

“给我买支笛子吧。”

“你想学笛子了？”

“嗯。”

“我找俞秋湖俞大师教你怎么样？”

“好。”

“那琴呢？”

男孩子手指蜷缩了一下，慢慢握紧，摇了摇头，“不学了。”

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乳母忍不住道，“为什么呀，少爷的琴弹得那么好，李大家都说将来一定能名扬天下的……”

“孙妈！不学就不学了……”

乳母不解地看了男子一眼，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喝断她，为什么不问缘由，夫人爱琴，少爷也爱琴，从四岁就开始天天练的琴为什么说不学就不学了，多可惜啊。她又看向男孩子，男孩子淡淡笑了笑，“我弹不了了，替我跟老师道个歉，辜负他多年栽培。”

“临儿……”

“我累了，先去歇着了。”

“也好。”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目光温柔缱绻，太过恋恋不舍，叫他忍不住想逃，可他还是站在那里任他看了许久，直到他克制不了眼框酸涩垂下眼帘，“去吧。”

走出屋子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天，正午强烈的阳光晃的他眼睛一阵疼，如果就此瞎了，是不是就再也不用看到父亲看向自己时悲伤的神色了。

对不起，是我不该太像娘亲。

青云山，凌虚门。

女孩子盯着自己缩到脚下的影子发着漫长的呆。今天已经是到这里的第四十四天了，兄长依旧不肯跟自己回去。她不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太脆弱，太需要他保护，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院子里的剑声停了，她陡然坐直身子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