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陵上柏(109)
赵瑾鼓了鼓掌,“说得好,既然知道此路逍遥,为什么不走呢?”
裴三冬冷哼一声,“你们这些正人君子的虚伪嘴脸看着叫人恶心。”
“原来是不屑于此,那干嘛不劝你爹看开呢,何必在乎老谷主将千金谷传给谁,除了君子之名外,那个入不敷出的深山破医馆还有什么好的啊?”
“你别提我爹。那破地方是没什么好,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技不如人有何不甘?”
“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赵瑾哂笑一声,“比不过的那不叫不甘心,叫妒恨。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贵,不甘心,你们配么?”
“赵瑾,你的小师弟似乎比你更得师父欢心啊……”
“所以呢?”
“侠微闭关的那几年,辛辛苦苦撑起凌虚门的可是你,但如今,这掌门之位怕是与你无关了。”
赵瑾挑了挑眉,“我一直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真地想继承师门,不觉得累么?这烂摊子丢给无夜,说实话,我一直歉疚得很,他可是娇生惯养的,为我吃了太多苦。你爹那时候为什么不跟谷主直说呢,谷主说不定会感激涕零地让给他。”
“谁要他让?”
“你真的觉得你爹的医术好过谷主么?”
“当然。”
“一个纵容自己儿子去做盗匪的爹值得你信么?”
“要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他能为药术做的牺牲是孙泽漆永远做不到的。”
“你可真够冥顽不灵的。他裴菘蓝家境贫寒,父母重病不治,是老谷主替他葬了爹娘,养他长大,传他医术,他不思悬壶济世,却叛出师门,为祸江湖,也好意思说什么牺牲?”
裴三冬突然笑了笑,“赵瑾,你是想感化我么?你以为你是菩萨呢?”
赵瑾恹恹打了个哈欠,“本来是想装回菩萨的,大概是连日赶路累疯了,竟然想要渡一渡你这种神抛鬼弃的家伙,我这会儿就应该躺在姑娘们腿上才对。”
“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那就说吧,裴菘蓝到底在哪?”
“你不是神通广大么,凌虚门不是号令江湖莫敢不从么,你们自己找啊,慢慢找,总能找到,不过……那孩子活不了多久了吧,撑到今天实在不容易,有十八了么,是何模样了,我倒很想见一见……”
赵瑾一脚踩在他脸上,随手拿出一瓶药朝他嘴里倒,“身子没知觉了,五脏六腑还是会痛的吧,千金谷的新药攒心丹,正好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正人君子——非不能为,但不为。”
痛苦的嘶吼声在昭影司盘旋了半日,终于渐渐喑哑。
眼前人已经不成人形,看着他在地上翻滚蠕动,赵瑾眼中并无半分怜悯。他早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单纯地在折磨他,他瞪着一双鱼泡一样灰白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赵瑾冷冷一笑,“是在咒骂我么?这些年你都能安然入睡我怕什么?这才到哪?你们当初到底如何能下得去手那样对一个无辜的孩子?真地一星半点都不觉得愧疚么?”
不满十岁的孩子身量未足,小小一只倒吊在那里,全身血脉一寸一寸插着中空的银针,血一滴一滴被放尽,又从脚底一滴一滴注入,周而复始,遍地殷红。
嗓子早就叫哑了,但银针一根一根拔下来的时候,喉咙还是会一声一声跟着咕噜。眼泪也早就流干了,但体无完肤,无论碰到哪里,瞳孔都还是会随之颤动。
那之后漫长的两个月里,卧床养伤的他所能发出的全部音节只有一个字——疼。
赵瑾拂袖而去,甚至连门都懒得关。一路走到沈临院里,他突然放轻了脚步,屋门紧闭,他抬了抬手又放下,倒是屋内先开了口,“坏消息?”
“沈少……对不起。”
“又不是明日便死,这话你留着哭坟吧。”
“你这样跟我玩笑,我倒真怕你是回光返照。”
“放心,我会好好活到最后一天的。”
“沈少,如果当时我能早到半天……”
“哪有什么如果。”
“其实有,我本来前一天就出发了,只是……”
“被女人耽搁了?”
“是啊。”
“我难道要怪一个浪子太过浪荡么?”
赵瑾摇了摇头,“说是女人,多少有点不合适,毕竟再漂亮,九岁也只能叫小姑娘。”
沈临背靠着门,席地坐着,他缓缓抬起头,盯着手里沾血的细布,神色复杂。
“沈少,你信命么?”
“信或不信,由不得我。”
“那就信一次吧,相逢即是因果。”
因果。
沈临攥紧细布凑到唇边,黯然一笑。
那……能算你欠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