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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剑行(539)

作者: 姬诺 阅读记录

“‘破军’遭到重创,一度四分五裂,当时许多人都认定江木奴已死,包括家父,因而安然折返剑谷,但我和发妻始终不安,继续清剿,于次年遭到余党反杀,躲入代国。”

在代国,公羊启借拓跋香之势,打入几大部落内部,且结识不少朝廷贵胄,从这些人及其门下智囊中,发现了可疑的丁百川。

敌人狡狯,光杀无用,还会如那身死终南山一战的持花人一样,另有后继者,不如想法子偷梁换柱,摸清敌人底细,或许能斩草除根。就这样,公羊启留在云中,守望在侧,一直在寻求一个契机。

苻坚发兵,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后来,代国遭逢破国之战,趁国乱,我诱捉丁百川,继承他的身份,作为‘破军’中的一员,单线与南边联络。那几年,江木奴再没现身过,‘开阳’盟会一度以为迎来正道之光,甚至包括‘破军’内部,都怀疑他已身死,但我一直没敢放松警惕。”

晁晨紧咬嘴唇:“……他真的复活了。”

“是,他复活了,在我确定消息并非捏造后,既兴奋又恐惧,此后,我以丁百川的身份,与他暗中较量长达十数年。”

那究竟是谁指点乔岭下晋阳找公羊月便能合理解释——

也许是想以交易为筹码给儿子保护,也许,想抢在江木奴将手伸向高句丽前,浑水摸鱼带走扶余玉和扶余宝藏,毕竟重新运作“开阳”盟会需要钱,江南抵御北虏,秣马厉兵也需要钱。

那他们几人三番五次能从截杀中走脱,也能合理解释,这之中,亦或者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默默守护。

晁晨握着他渐渐冰凉的手,颤声问:“萧九原是怎么死的?”

“他是被持花……也就是苏家父子设计杀死的。”

“那《开阳纪略》呢?”

公羊启摇头,不是找不到,而是再难分心。风如练死后,他心里只剩下复仇,只想找出江木奴,找出持花人,将他们碎尸万段,但凡有一点在意,首先想到的,必然是从常达观双亲手中拿走那些书卷。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心力耗损,心脉不复,公羊启脸色越来越差,血已止,但生命已不可挽回地流逝殆尽。

晁晨按住他的心口,想传功替他维系,却被公羊启再度奋力推开,晁晨爬起来,又锲而不舍去拉他,口中低三下四苦苦哀求:“你不想见见他了吗?见见公羊月!”如果就此错过,该是此生多大的遗憾。

“不必了!”

公羊启木着脸将他吼住,望着那满是泪痕的脸,心中又酸又涩,可走到这一步,早就不能回头了!公羊启扶着晁晨的双肩,动了动苍白而干裂的唇:“我愧为丈夫,愧为父亲……呵,我公羊启这辈子,唯一无愧的,便是家国。”

“晁晨,他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还要拜托你最后一件事。”一件苦差事,一件除了你,谁都不能办,不敢办,也办不好的事。

晁晨看着那张被攥在手心,发黄发皱,再也不能使用的□□,明白他言下之意,也明白他为何说自己不能死在其他人手中的理由。

热泪滚落,晁晨伸手,慢慢替公羊启阖上双目。

————

晁晨布置好周围,抬手对着自己胸口便是一掌,毫不留情。

曹始音赶至时,先探晁晨脉搏鼻息,再去搀扶秦喻,设法让风骑将伤重昏死的两人送走,这才腾出手去查看那蒙面剑客。

地上的人已经死透,面朝下栽在土里,他将人翻转,只见面巾和血肉相连,整张脸已被砍烂,再拉开身上的黑衣,肌肤上同样露出许多凌乱的刀伤,毫无章法可言,像是被人气急败坏乱砍所致。

这里用刀的只有东武君一人。

他摆摆手,让剩下的人将尸体一并带回拏云台,垂眸盯着打斗的痕迹瞧看良久,随后蹲下身,在车辙痕迹里扣了一把泥,用手慢慢搓捻,独自一人靠着蒙面人倒下正对的绿树,长长呼出一口气。

风骑远去,山林寂静,风声过树,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当年海难,晁晨援手相救后,他们三人躺在礁石上听浪的情景。

“曹大哥,苏先生,你们学武功都是为了什么呀?”

“那,那小子你学武功又是为了什么?”

“我吗?”

……

“为了活。”

那一天,三个赤条条的汉子,都被强烈的日光晒得黢黑。

其实为了活的另一个答案,也是为了杀人。

这就是江湖。

曹始音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土,将多余的痕迹抹去,捂着伤口,若无其事地往拏云台走,一路上,甚至忍不住吹了两声口哨,轻快而明丽。没人会联想到,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