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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剑行(297)

作者: 姬诺 阅读记录

“冯公!五安叔!”

“达观?”

后方上前来两个男人, 皮肤黝黑发黄, 都是牧民农户打扮,一个年岁大些, 蓄起长须,一个正当壮年, 肌肉健达,孔武有力。他们一招手,又喊上不少人,全都是生面孔,常安挨着唤人,直喊到口干舌燥。

“达观,你怎在这儿?”名唤五安的男子随口寒暄。

常安还没搭话,燕才先行一步,颔首致意。那人像是认出了这位行台尚书家的公子,见附近江湖人多,来往口杂,便没再多话,而是心照不宣地点头回礼。

“五安叔好!”

双鲤门面活一向做得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甜甜喊上两声再说,那汉子看是个水灵的丫头,和身旁老人相识一眼,都和蔼大笑,赞道:“谁家的丫头如此可人!”

双鲤闻言,自豪地挺起胸脯,而常安则趁势开口:“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晁先生,这位崔神医,这位……”

介绍到公羊月时,五安脸上的笑容忽然敛住。

“怎么?”常安历来对情绪敏感,瞧见异样,掌心渗出细汗,是既怕老乡不给朋友面子,又怕朋友看不起老乡。

五安左右多看两眼,微微摇头,低语道:“只是觉得这位公子有些面熟,达观,你刚才说是姓羊?”

“不,不是,是复姓公羊。”

“看我这耳朵不灵便的!”五安朝公羊月颔首,眼中满是歉疚,“这姓氏倒是少见,是我这大老粗孤陋寡闻,公子勿怪。”公羊月不甚在意,其余人则更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也是听过江湖风言风语的。

道过名姓,便也算是熟人,常安不再拘谨,而是往别处攀说,指着紧跟其后的几个乡亲道:“你们怎么到这儿来喽?”

“昔日不知明妃苦,如今才晓得其深明大义。”冯公捋着胡须抢答,说他们以前年年都来此地拜祭,感佩其为塞上安定所做的贡献,想着锄去杂草,擦洗墓碑,奉些香烛纸钱也是好的,只是不曾想,逐年来人多,每每到来时,这些事已有他人代劳。

常安觉得奇怪,谈笑间讲说自己从前不曾知晓还有这等习俗。五安笑话他读书读成了个呆子,醉心学术,不闻窗外。

这会子,身后又笼络了些人。

陆陆续续来的人里,不乏胸有点墨的,便自顾自吟诵些文赋,冯公听不太明白,便叫常安帮忙听听,附近几位羁旅客在念叨什么。

晁晨侧耳一听,顺口答道:“是石崇所作的《王明君辞》,还有的在谈及《西京杂记》中所载为画师所误的桥段。”

“诚然,方才确实听到‘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注1)。”常安恍然。

五安转身向南,长叹一声:“世如朝华,人贱秋草,难忘汉关,可怜归去。”公羊月在旁打量,发现他用手巾子悄悄擦拭眼含的热泪,一时竟不知此人是在歌咏明妃,还是言下别有所指。

许是常安出这趟远门前与母生了嫌隙,话头子兜兜转转又绕归正事,毕竟乡里乡亲,五安和冯公都紧声劝他回去低头认个错,别教老母担忧。常安一想,虽有些不情愿,但于情于理是该归家,于是便叫上公羊月等人,去他们那儿小住。

往盛乐城确实没有落脚的地方,一听有人做东,双鲤最积极,这可得省她不少钱银,一会叔,一会翁的,那喊得叫一个甜腻腻。公羊月倒是觉得去也无妨,毕竟昭君冢无所收获,或可再试着查查第四幅图,顺道有人好问话,还能再探探李舟阳的消息。

常安所居的村落前拥云中后接定襄,离着盛乐城亦不远,可称得上通衢宝地。之所以称村,是因为此地的人少居毡包,而是依旧如南方一样,搭建难以拆迁搬徙的屋舍,层次分明,格局显著。

打村口一入,穿什么的都有,胡服不少,汉衣亦有,混搭得更是不少见,以至于若不开口,都分不清祖上是何处人。

行路颠簸,常安本想请众人往家门前的坝上喝茶,但想到自家母亲古怪的脾气,怕使脸子惹人笑话,于是径自先回家一趟打点,又叫上冯公和五安叔帮忙吹耳旁风哄话打圆,而托请燕才引五人在附近闲逛。

这地方燕才也来过多次,乡民都混了个脸熟,倒也兼任半个主人,于是引着在草场上随意走走。

草场的边界接着几座起伏的坡谷,谷中生长五角枫,为锁住草皮沙土下稀缺的水分,树木都生得比别地低矮,叶色交错,黄绿相接,远望去如一簇簇花蕾。据说白露后,连片换色,红如鸡血,橙如飞沙,更为斑斓。

文人骚客一开口,不咏诗,亦咏史。

燕才自该归于这类,才走了不到五步,便已闲不住,挥袖遥指远方,悠悠道:“打这儿骑马再走几十里,就是从前飞将军李广奔赴漠北作战时领军出征的点兵台,可惜啊,那一战后,斯人便引刀自刎,百年后风侵雨蚀,如今只剩个无人忆及的破落小土台。”